两日后，紫宸殿。
慕青与西蒙尼肃立殿中。
殿内荫翳，纵是白日，也需靠四壁蟠龙烛台照明。
“慕青，”皇帝开口道：“满朝文武，皆言非你不可。北疆烽烟再起，社稷危殆。满朝诸公，皆言能挽此狂澜者，唯你一人。”
慕青眼观鼻，鼻观心，正欲依计行事，搬出“待嫁”之辞。
然而，皇帝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不等她开口，便抬手制止。
“收起那些推脱之词。朕今日，明人不说暗话。”
他身子略向前倾，阴影下的目光锐利如刀：
“你可知，为了你与顾兰倾这门婚事，你父亲慕柯，亲自向朕请辞，言明慕家子弟，包括你那两个兄长，自此之后，绝不再掌实权兵柄，彻底退出军中核心。你母亲许氏一族，更是倾尽大半家财，以作此番北疆战事之资，助朕充盈国库，平定叛乱。”
慕青霍然抬头，瞳孔骤缩。
皇帝将她脸上的震惊尽收眼底，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继续道：
“还有顾远道，你那未来的公公，近乎散尽家财，以‘捐输’之名，填补了户部亏空。你说，他们这般掏心掏肺，是为了什么？”
他声音陡然一沉，字字如锤：“是为了买朕一个点头，买朕对你慕、顾两家联姻，放下猜忌！”
“现在，朕不要你慕家任何人的官职，也不要顾家更多的钱财。朕只要你，慕青，重披战甲，拿起你的枪，带领将士，去给朕把北疆收拾干净！把齐璃、齐音那两个孽障和戈尔察那个跳梁小丑，一并碾碎在风雪里！”
话音暂落，大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皇帝的语气开始放缓，他说道：“你只要打赢这一仗，凯旋归来。朕许你，回来继续做你的慕少师，与顾兰倾完婚。朕更许你们连接的四大家族，自此之后，无上荣光，世代安稳。”
“这是交易，慕青。”
“用一场胜仗，换你们后半辈子的富贵安宁。你，接是不接？”
鎏金香炉吐出的青烟，笔直上升。
皇帝不再催促，缓缓向后靠去，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
长久的沉默后，慕青道：“臣……接旨。”
皇帝却并未结束他的发难。
“不过，朕的信任，还有你们四大家族的未来，都不是凭空得来的。慕青，你可知，此战若败，意味着什么？”
慕青心头猛地一紧，迎上皇帝的目光，没有回避。
皇帝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意味着朕的北疆门户洞开，罗斯铁骑可能长驱直入；意味着朝廷威信扫地，四方藩属恐生异心；更意味着，朕投入的所有，包括对你们几家的宽宥，都将付诸东流。”
“所以，你没有退路。此战，许胜，不许败。”
他略一颔首，旁侧侍立的内侍立刻躬身，捧上一个红木托盘。盘中铺着一卷素白绢帛，旁边是乌黑的墨砚、狼毫笔，还有一盒颜色深沉的朱砂印泥。
“既无退路，便立下军令状。”
皇帝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吩咐一件寻常公务。
“慕青，你若凯旋，一切依前所言，荣华富贵，安稳太平，朕绝不食言。但你若败了……”
他略一停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
“那你也就不必回来了。或马革裹尸，或自裁谢罪。用你的命，抵这败战之过，平这朝野非议。”
“画押吧。”
一旁的西蒙尼听得脊背发凉，湛蓝的眼底满是骇然，他紧了紧拳头，终究未能出声。
慕青立在原地，只觉得周身血液一寸寸冷下去。
她盯着那托盘——
素绢如雪，朱砂刺目。
她没有颤抖，只是极慢吸了一口气，那气息裹挟着殿内冰冷的檀香气，直灌心肺。
她迈步上前，走至托盘边，执起那杆狼毫。
笔尖饱蘸浓墨，手腕悬稳，在素白绢帛上一笔一划。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写罢，搁笔。
她没有用那朱砂印泥，而是毫不犹豫咬破拇指，重重按压在自己名讳之上。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龙椅上的帝王。
“臣，慕青，领旨。此去北疆，不破敌军，誓不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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