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秋天，伴随着“恢复高考”这一石破天惊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顾家的小院里也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求知热浪。消息传到时，老大顾卫国正在老家顾家屯的大队部里，就着煤油灯研究一份新式拖拉机的图纸；老二顾卫民在省城师范学校图书馆的角落，临摹着一本好不容易借到的古帖；老三顾卫军则在机械工业学校的实习车间里，满手油污地摆弄着一个发动机模型。三兄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不同的渠道，接到了这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通知。
没有犹豫，只有全力以赴的冲刺。顾长风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给三个儿子都去了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国家给了机会，务必珍惜，全力以赴！”柳映雪和周陈氏、顾王氏则开始想方设法地给他们寄去营养品、复习资料和无限的牵挂。
三个儿子性格迥异，备考的状态也各不相同。
在顾家屯，顾卫国白天要完成大队的日常工作（他已经逐渐接手了不少事务），只能在夜晚和一切零碎时间复习。他将尘封已久的数学、物理课本重新翻出，那些复杂的公式和题目，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反而有种久违的亲切感。大伯顾长河默默包揽了更多农活，让他有更多时间看书；村里的知青伙伴们也常常聚在一起讨论题目，煤油灯常常亮到深夜。他复习时极其安静专注，眉头微锁，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沉稳的样子，让顾长河仿佛看到了弟弟顾长风年轻时的影子。
在省城师范，顾卫民的优势在于语文、历史和政治。他的古文功底和书法特长在文科复习中如鱼得水。但他并未放松对数学等科目的学习，常常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清秀的脸上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宁静。他的字迹依旧工整漂亮，复习笔记条理清晰，被同学们争相传阅。夜深人静时，他会拿出钱教授当年悄悄指点他时留下的一些笔记和批注，反复揣摩，心中充满了感激。
在机械工业学校，顾卫军的备考则带着他特有的“实践”风格。他一边啃着理论书本，一边将很多原理在车间的废旧零件和模型上反复验证。他的课桌上堆满了图纸和草稿，上面不仅有解题过程，还有许多他自己画的、奇形怪状的机械结构草图。他精力旺盛，常常在操场上边跑步边背政治题，或者对着一个齿轮发呆，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物理公式，引得同学们侧目。他的手总是黑乎乎的，但眼睛却格外明亮，充满了对未知知识领域的渴望。
紧张而充实的备考日子飞逝。初冬，高考在全国统一举行。考场外，是无数家庭期盼的目光。
放榜的日子，喜讯如同长了翅膀，接连飞向顾家在北疆的小院和山东的老家。
首先是顾卫民！他以极高的文科总分和出色的作文、书法加分，被北京大学中文系录取！消息传来，柳映雪激动得差点打翻手里的针线筐，顾长风用力拍了拍桌子，连说了三个“好！”。周陈氏虽然不懂“北京大学”具体多厉害，但看到全家人的狂喜，也跟着笑了起来，悄悄去厨房多煎了两个鸡蛋。
紧接着，是顾卫国和顾卫军！兄弟二人，一个凭着扎实的理科基础和沉稳的应试能力，一个凭着出色的数理天赋和灵活的思维，双双考入了以工科闻名全国的哈尔滨工业大学！顾卫国被数学系录取，顾卫军则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机械工程系！
一门三杰，全都考上了顶尖大学！而且专业都如此符合他们各自的天性与兴趣！这个消息不仅在顾家引起了轰动，在整个边防师家属院，乃至顾家屯老家，都成了轰动一时的佳话。人们纷纷称赞顾参谋长教子有方，柳映雪福气深厚。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刻，是三兄弟人生中最为激动的瞬间之一。
在顾家屯，顾卫国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录取通知书，手微微颤抖。他走到爷爷的坟前，默默站了很久，然后将通知书小心地收好，开始有条不紊地交接手头的工作。大伯顾长河拍着他的肩膀，眼眶湿润：“去吧，卫国！给咱老顾家，再争口气！家里有大伯呢！”
在省城，顾卫民看着“北京大学”那几个鲜红的字，平静的外表下心潮澎湃。他抚摸着通知书，仿佛能感受到知识的殿堂在向他招手。他给钱教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报告了这个喜讯，感谢他当年的暗中指引。
在机械工业学校，顾卫军差点把通知书抛到空中，他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在宿舍里又跳又叫，然后一头扎进实习车间，抱着那台他修理过无数次的旧机床，嘿嘿傻笑了半天。
临行前，三兄弟先后来到北疆的家中团聚、告别。小院里充满了骄傲、不舍和殷切的叮嘱。
顾长风看着三个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眼中闪烁着自信与憧憬光芒的儿子，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他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语重心长：“上了大学，是新的起点。要珍惜机会，努力学习真本事，将来报效国家。记住，不管走多远，根在这里，心要正。”
柳映雪则忙着给他们准备行装，棉衣棉被，吃的用的，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他们带上。她看着三个儿子，眼中含着泪花，嘴角却挂着欣慰的笑：“去了学校，照顾好自己，常写信回来。别惦记家里，好好学习。”她心中那关于自己身世的惊天秘密，此刻被巨大的喜悦和骄傲深深掩埋，没有丝毫流露。在儿子们心中，母亲柳映雪，永远是那个坚韧、慈爱、有些操劳的普通母亲，来自山东一个朴实的农民家庭。
顾王氏和周陈氏更是忙前忙后，做了许多他们爱吃的家乡吃食，细细打包。周陈氏默默地将三双她亲手纳的、厚实柔软的千层底布鞋，分别塞进三个孩子的行李最底层。
老大卫国沉稳，告别时用力抱了抱母亲和奶奶、大姨奶奶，对父亲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爸，妈，奶奶，大姨奶奶，你们放心。”
老二卫民文静，分别向每位长辈深深鞠了一躬，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会努力的。”
老三卫军则有些没心没肺，笑嘻嘻地保证：“等我学成了，回来给咱家造个会自己做饭扫地的机器！”逗得大家破涕为笑。
送别的车站，人潮汹涌。看着三个儿子背着行囊，身影汇入奔赴全国各地求学的青春洪流，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柳映雪依偎在顾长风身边，悄悄擦去眼角的泪。她的心中，既有“儿行千里母担忧”的不舍，更有一种“雏鹰展翅”的豪情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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