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
苏恩曦擦拭楚子航额角的手猛地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路明非，又转向泉眼深处那块散发着温润光晕的“净源心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审视与凝重。
“什么样的‘呼唤’？”她沉声问，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惊讶，仿佛对这类超出常理的事件早已司空见惯，但戒备之意却提升到了顶点。
路明非努力描述着那种奇特的感受：“不是声音……像是一种……意念？很微弱，但很清晰。感觉……很悲伤，很累，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意识海中规则之书那灼热的悸动仍未平息，与泉底传来的呼唤隐隐共鸣。
苏恩曦沉默了片刻，走到泉眼边，蹲下身，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乳白色的光晕。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并未排斥她，但她指尖的银光在接触到光晕时，也明显变得黯淡、温顺。
“这片‘生域’的规则非常纯粹且排外，对死界气息和混乱规则有极强的净化效果。但它的核心，这块‘净源心石’，按理说应该是无意识的规则聚合体，不该有自主意念……” 她沉吟着，目光扫过泉眼周围那些刻着本源符文的洁白石头，“除非……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某个强大存在陨落或自我封印后，其核心规则与净化意念结合所化。”
她看向路明非，眼神深邃：“你的‘心之光’和规则之书，似乎总是能吸引，或者说，能‘听到’这些古老存在的回响。从源初之城，到前哨站的囚徒，再到这里的净源心石……”
路明非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学姐，你这说得我好像个人形自走考古探测器，还是专门探测危险品的那种。”
苏恩曦没理会他的吐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珠：“是福是祸，躲不过。既然它‘叫’你，而我们现在又需要这里的泉水救楚子航，也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恢复，那就去看看。不过，务必小心，不要轻易用你的意识去深度接触那块石头，先试着用‘心之光’进行最表层的感应。”
路明非点了点头。他明白其中的风险，那些古老存在的意念，哪怕只是一丝碎片，也足以让普通人精神崩溃。他深吸一口充满生机的空气，重新盘膝坐在泉眼边，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去“倾听”那呼唤，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缕得到泉水滋养、稍微壮大了一些的“心之光”，如同探出触角，缓缓向着泉眼深处，那块净源心石的方向延伸。
温暖的心光接触到冰凉的泉水，并未受到阻碍，反而如同鱼儿入水，变得更加灵动。它穿透清澈的水流，绕过圆润的鹅卵石，终于，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块温润如玉的净源心石。
就在触碰的刹那——
“嗡……”
没有狂暴的信息冲击，没有混乱的意念碎片。路明非仿佛瞬间被拉入了一个极其宁静、无比纯粹的光之世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温暖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在这光芒的中央，悬浮着一个极其模糊、几乎无法分辨形态的、由光凝聚而成的虚影。
那虚影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慈悲与疲惫，仿佛为了守护什么，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最终将自身化作了这片永恒的净土。
一段段破碎的、仿佛蒙着岁月尘埃的画面和意念，如同风中柳絮，轻柔地飘入路明非的感知：
他“看”到一片繁华璀璨、规则有序的瑰丽世界，无数光辉的文明在其中生息繁衍（那景象，与源初之城壁画上描绘的、囚笼之外的“真实”有些相似）。
他“看”到无尽的黑暗与混乱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星辰，扭曲规则，将一个个世界拖入死寂（那是“囚笼”的力量？还是“观测者”的清理？）。
他“感受”到一股不甘、悲恸却又无比决绝的意志——为了保留最后一片“纯净”的规则火种，为了给可能的“后来者”留下一点希望，一个强大的存在，选择了自我牺牲，将自身的一切，连同其所理解的“净化”与“生命”规则，共同熔铸，化作了这颗“净源心石”，坠入了这片正在死去的世界碎片，形成了这片小小的绿洲。
最后的意念，带着无尽的遗憾与一丝微弱的期盼：
“…后来者…若你能聆听…”
“…守护…这点微光…”
“…打破…囚笼…让生命…再度…歌唱…”
画面与意念到此戛然而止。
那光之虚影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微微闪烁了一下，便彻底消散在这片纯粹的光之世界中。
路明非的意识被轻柔地“推”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虽然这次的接触远不如前哨站那般狂暴危险，但那种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悲壮与牺牲，依旧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看到了什么？” 苏恩曦立刻问道。
路明非平复了一下呼吸，将感知到的破碎画面和意念，尽量清晰地转述出来。
苏恩曦听完，沉默了许久。她看着泉眼中那块看似平静的净源心石，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敬意的东西。
“以身化规则，守护一方净土……看来，在对抗那所谓‘囚笼’或者说‘清理’的力量时，并非所有存在都选择了屈服或疯狂。” 她低声说道，语气复杂，“这块心石，是一位先驱者留下的墓碑，也是……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她看向路明非，眼神变得格外严肃：“它选择了向你传递这些信息，是因为你的‘心之光’和‘协调者’身份。它希望你，或者说，期待像你这样的‘后来者’，能够继承它的遗志。”
路明非看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依旧带着少年气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打破囚笼？让生命再度歌唱？这目标太过宏大，太过遥远，远非他现在所能企及。他连自己和小伙伴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片死沼都成问题。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实话实说，声音带着一丝迷茫。
“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 苏恩曦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鼓励，“至少，我们知道了，我们并非孤身作战。在看不见的时空里，曾经有，或许现在依然有，像这位先驱一样的存在，在为了同样的目标抗争。而你这莫名其妙的‘协调者’身份，可能就是关键之一。”
她顿了顿，看向气息已经平稳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的楚子航：“当务之急，是利用这里的环境，尽快恢复。楚子航的规则污染被泉水净化了大半，但本源受损，需要时间调养。你和我也需要恢复力量。这里很安全，是绝佳的休整点。”
路明非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是的，想得太远无用，活下去，变得更强，才是眼前最实际的事情。
他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不再去沟通净源心石，而是引导着“心之光”，配合着周围浓郁的生机和净化规则，全力修复自身的伤势，滋养枯竭的精神力。
苏恩曦也坐在一旁，开始调息，恢复她损耗巨大的力量。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往生之泉汩汩地冒着清澈的水泡，乳白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绿洲，将外界的死寂与污浊彻底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石台上，楚子航那紧闭的眼睫，再次颤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梦魇中的挣扎，而是带着一丝清醒意味的微动。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不再灰暗、而是笼罩着一层柔和乳白色光晕的“天空”。随即，他感受到了身下青草的柔软，嗅到了空气中那清新甜润的气息，听到了泉水叮咚的轻响。
这里……是哪里？
他尝试移动了一下手指，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遍布全身的酸痛立刻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但比起之前意识沉沦、被规则污染侵蚀的痛苦，这种感觉已经好了太多。
他的动静立刻惊动了正在调息的路明非和苏恩曦。
“师兄！你醒了？！” 路明非惊喜地喊道，立刻结束了冥想，凑到石台边。
苏恩曦也走了过来，检查了一下楚子航的脉搏和瞳孔，点了点头：“意识清醒，规则污染基本清除，但身体和本源透支严重，需要静养，不能再动用力量。”
楚子航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路明非和苏恩曦，最后落在自己怀中那柄断成两截的村雨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昏迷前那舍命一击的记忆，以及更深层次的、关于刀中古老战意的破碎感知，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因为喉咙干涩和身体的虚弱，只发出了一些沙哑的气音。
路明非立刻用一片宽大的叶子舀了些泉水，小心地喂到他嘴边。
清凉甘甜的泉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楚子航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他看向路明非，又看了看苏恩曦，最后目光落在周围这片奇异的绿洲上，用眼神传递着疑问。
路明非简略地将他们如何逃到这片“往生之泉”，以及这里可能是一位古老先驱者所化的事情告诉了他，略去了净源心石呼唤自己的细节，只说是苏恩曦找到了这里。
楚子航安静地听着，那双黑色的眼眸深邃如昔，里面不再有昏迷前的痛苦挣扎，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更加冷冽、也更加坚定的东西。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断刀，又看了看路明非，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多谢。”
他知道，自己能活下来，离不开路明非和苏恩曦的拼死守护。
路明非摇了摇头，鼻子有些发酸：“师兄你没事就好。”
暂时的安全，同伴的苏醒，让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三人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绿洲中，终于获得了片刻真正的安宁。
然而，无论是路明非心中关于净源心石的秘密和那沉重的嘱托，还是楚子航对村雨断刀和那古老战意的疑虑，亦或是苏恩曦对前路的筹划，都预示着，这场源于源初之城的逃亡与探索，还远未结束。
这片死沼中的绿洲，是他们绝望旅途中的一个逗号，而非句点。
就在路明非以为他们可以安心休整一段时间时，他怀中的《规则初解》，毫无征兆地，再次散发出了微光。而这一次，光芒指向的，并非泉眼深处的净源心石，而是绿洲之外，那片死寂沼泽的某个方向！
仿佛……有什么新的东西，或者新的“回响”，正在那片死亡的领域中，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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