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秋,甘肃庆阳周祖陵的枫叶红得像是染了血。医学院大三学生林海波背着褪色的帆布包,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台阶,独自朝岐伯雕像走去。背包里那本《黄帝内经》的页角早已卷曲发黄,是他祖父临终前留下的。
“读给岐伯听,孩子,”祖父干枯的手曾抓着他的手腕,“咱们林家七代行医,不能在我这儿断了香火。”
可林海波讨厌中医。他恨那些苦涩的药汤,恨父亲因采药坠崖后家里终日弥漫的悲苦,更恨祖父逼他背那些佶屈聱牙的经文。这次来周祖陵,不过是为了完成祖父遗愿,然后彻底与这老旧的玩意儿告别。
下午三点,森林公园的游人稀稀拉拉。岐伯雕像立在半山腰的药圃中央,青石雕成的面容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不知是雕刻者的巧思还是岁月的造化,竟有种活物般的深邃。
林海波盘腿坐在雕像前,翻开了《黄帝内经》。起初只是机械地念诵,声音干涩得像秋日的枯草。但渐渐地,山间的寂静包裹了他,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
念到《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时,一股奇异的香气忽然钻进鼻腔。不是公园里常见的桂花香,而是混合了甘草的甜、黄连的苦、陈皮的辛,还有几十种他分辨不出的草木气息。这香气浓郁得不自然,像是有形之物,缠绕着他的手腕,抚过他的脸颊。
林海波抬起头,药圃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药草间,一个半透明的虚影正在采摘。那是个身着粗布短褐的老者,背微驼,动作却异常轻盈。他的手指拂过每一株植物时,叶片都会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最诡异的是,尽管是虚影,林海波却能清楚地看见他掌心的老茧,甚至能辨认出他正在采摘的是《本草纲目》中记载的、早已绝迹的“龙衔草”。
“幻觉,肯定是爬山太累了。”林海波闭上眼,用力掐自己的虎口。
可再睁眼时,老者竟转向了他。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却异常温和的脸,眼睛如同岐伯雕像一般深邃。他朝着林海波微微颔首,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恶意,却让林海波浑身的汗毛倒竖——因为老者的目光,竟直直落在他手中的《黄帝内经》上,仿佛认得这本书。
“你是谁?”林海波的声音颤抖着,在山间显得微弱无力。
老者不答,只是抬起手,指了指林海波的心口,又指了指他手中的书册。然后,他转过身,向药圃深处的老柏树走去。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每走一步,就融进秋日的阳光里一分,直到完全消失在树干之中。
林海波僵在原地,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药香还在,浓得他几乎窒息。他连滚爬爬地逃离药圃,一路不敢回头,直到看见山下的游客中心,才瘫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大口喘气。
当晚,庆阳下起了冷雨。林海波蜷缩在十元一晚的招待所床上,湿冷的被褥散发着霉味。窗外,周祖陵的山影在雨幕中如同匍匐的巨兽。他一闭眼,就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睛,闻到那股诡异的药香。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尝到那味道——舌根泛起的甘苦,喉头残留的辛凉,真实得让他干呕。他冲进狭小的卫生间,用自来水反复漱口,抬头看镜中苍白的面容时,恍惚间竟觉得自己的眼睛,与那老者有三分相似。
“林家的孩子,逃不掉的。”
祖父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惊得林海波打翻了漱口杯。那是记忆,还是...?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山林被洗得发亮。林海波本该立刻买票回城,结束这荒唐的旅程。可鬼使神差地,他又走向了周祖陵。不是勇敢,而是一种莫名的牵引,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系在他的肋骨上,另一端就在那座药圃。
岐伯雕像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林海波走近药圃,发现昨夜的大雨竟没有打蔫任何一株药草,反而让它们更加青翠。而在一株丹参旁,泥土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不是现代运动鞋的纹路,而是草鞋留下的编织痕迹。
“这不是真的,”林海波喃喃自语,却蹲下身,用手指丈量那个脚印,“不可能...”
“小伙子,你也看见了?”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海波惊跳起来。是个背着竹篓的老药农,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硬币。他盯着林海波,眼神复杂。
“看、看见什么?”林海波结巴道。
“药香老人,”老药农放下竹篓,掏出旱烟袋,“这儿的采药人都知道。岐伯显灵,只给有缘人看。我爷爷见过,我父亲见过,我五十岁那年采灵芝,也闻到了那香味。”
“他是...岐伯?”
“谁知道呢?也许是岐伯,也许是千百年来在这山里采药、治病、最后化进土里的某个大夫。”老药农点燃旱烟,蓝色的烟雾混入晨雾,“我爷爷说,只有心里装着药,骨子里流着医者血的人,才能看见他。”
林海波想起祖父枯瘦的手,想起父亲采药用的背篓,想起自己这些年对中医的抗拒与逃避。那种抗拒,何尝不是一种羁绊?你越恨一样东西,它在你生命里扎得越深。
“他为什么对我点头?”林海波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老药农深深看了他一眼:“也许在认你的血脉。”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破了林海波心里某个肿胀的脓包。所有的恐惧、抗拒、困惑,都随着脓血流了出来,剩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他重新翻开《黄帝内经》,这次不再是为完成任务,而是真的去读那些文字。
“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声音依然在山谷回荡,但有什么不同了。药香再次飘来,这次不再让他恐惧,而是像一剂温补的药,缓缓熨帖着他紧绷的神经。他没有抬头寻找虚影,因为他忽然明白,那老者是否再次出现,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他读到“善言天者,必应于人;善言古者,必验于今”时,祖父教他辨认草药的手势,父亲讲述药性的语气,那些他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全都鲜活地涌回脑海。这是他的根,他的血脉,他逃避不了的宿命,也是他尚未理解的馈赠。
离开周祖陵前,林海波在岐伯雕像前深深鞠了一躬。不是对神灵的跪拜,而是对一种传承的致意。背包里的《黄帝内经》依然沉重,但不再是他想抛弃的负担。
回城的车上,他望着窗外飞逝的黄土高原,忽然意识到:真正的灵异,也许不是山林间的鬼影,而是跨越时间的记忆如何在我们血液里低语;真正的恐惧,不是超自然的显现,而是发现自己终究会成为自己曾经抗拒的样子。
但他不再害怕了。
车驶出庆阳地界时,林海波仿佛又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他微微一笑,知道那老者,或者 whatever it was,已经化进了他的血脉里,就像化进周祖陵的山林一样,再也分不开了。
后来,林海波成了三甲医院里少数既精通西医又能开中药方子的医生。他的诊室里总飘着淡淡的草药香,病人们说,那味道让人心安。
偶尔有实习学生问他是否相信中医的玄妙之说,林海波总是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远方甘肃的山峦。
“2005年秋天,在庆阳,”他会这么说,“我遇到过一件怪事...”
故事每次讲述都有细微不同,但总以同样的句子结束:“有些东西,你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就像有些传承,你拒绝,它却早已在你骨子里了。”
而每当深秋的夜风吹进诊室,带来远方草木的气息,林海波总会停下书写的笔,微微颔首,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致意。
药香还在,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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