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在前天午休时，一边翻着杂志，一边曾“无意”中抱怨过：“……后勤那些人真是乱来，突然要抽调那么多车辆和汽油，说是要配合什么‘临时行动’，害得我们股里想去郊区采风都没车用了……”
南造云子桌上的行程草稿，标明了“特别巡查”的地点和时间。
后勤部门申请补充汽油配额，理由写得含糊，只是“保障特殊任务”。
码头区域加强巡逻的通知，下发得有些突兀。
这几条信息单独看，都合情合理，引不起任何注意。但将它们放在一起，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日军近期将在码头区域，很可能就是三号码头一带，有一次需要调动较多车辆和人员、保密级别较高的“临时行动”或“特别巡查”。结合当前紧张的时局，这种行动的目标，极有可能是针对某处抗日力量据点或物资中转站的突击检查或清剿。
军统在码头区有几个秘密货栈，这是丁陌通过之前与苏念卿的几次“文化交流”中，旁敲侧击得知的。虽然苏念卿没有明说具体位置，但提到过“有些物资进出不太方便”。
心跳微微加速，但丁陌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拿起钢笔，在一张废纸上随手写写画画，像是在整理文件要点，实则迅速将几条信息的关键词和时间点记录下来。
这还只是推测，需要验证，也需要判断具体目标。但这份推测本身，已经具备了成为情报的价值。
他轻轻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露出一副处理公务后的疲惫神态。内心却在冷静地权衡。
这条情报，卖给军统，可以换取他们急需的预警时间和丰厚的“业务经费”——他可以借口需要打点后勤部门的人以获取更确切的消息，或者需要购买某些“专业书籍”来分析这类行动规律。同时，这也是一次巩固自己在军统眼中价值的机会。
但军统并非他唯一的“客户”。他想到了一直在匿名资助的“潜力股”——红党。如果这次行动也涉及到红党的利益呢？或者，即便不直接涉及，将这份情报也提供给红党，既能进一步展示“同情者”的能力和价值，为未来的深度接触铺路，也符合他内心“肥水不流外人田”、支持真正抗日力量的原则。
双线投递。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他可以将情报拆解，将关于行动时间、大致区域和兵力调动规模的框架性信息提供给军统，这足以让他们警惕并采取措施，但又不会暴露情报来源过于精准。同时，他可以通过匿名渠道，向红党提供更具体的警示，比如重点提醒三号码头区域，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暗示可能针对的是军统货栈（如果红党在该区域也有隐蔽据点，自然会更加警惕）。
这样，军统得到了预警，保住了部分资产，会更加依赖他这条线。红党则再次感受到“同情者”的善意和能力。而他，则能从中获取双份的“回报”——来自军统的经费，和来自红党的潜在信任与未来合作空间。
风险在于，如果操作不当，可能会引起任何一方的怀疑。军统可能会想，一个底层文员如何能获取如此精准的情报？红党也可能对匿名情报的来源和动机保持警惕。
必须精心包装。
对军统，情报来源可以推诿于是从后勤部门的抱怨、码头巡逻通知以及一些“道听途说”的流言中综合判断而来，强调其不确定性，但同时暗示自己为了核实这些信息，动用了某些“关系”，花费了不少“交际成本”。
对红党，则继续保持神秘，用简练、警示性的语言，不解释来源，只陈述判断。
打定主意后，丁陌感觉胸中的块垒稍解。他站起身，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桌上的文件，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回档案柜。动作从容不迫，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窗外，天色渐晚，领事馆内响起了下班的铃声。
丁陌锁好档案室的门，随着人流走出大楼。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充满阴谋与背叛的建筑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他深吸了一口略带凉意的空气，感受着口袋里那枚从中村那里借来的、带着体温的文学书签。
信息已经整合，拼图初步完成。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些碎片，变成能在乱世中保护自己、也能投向敌人的武器了。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仿佛只是一个结束了平凡一天工作的普通职员。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看似平静的黄昏，一场无形的风暴，已经在这个年轻文员的脑海中酝酿成型。
情报的价值，在于流动。而他，即将成为那个在暗影中，操控信息流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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