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乌云低垂，不见星月。领事馆宿舍里，丁陌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黑暗。距离与“老吴”约定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十天，而他为那批军火铺设的“路”，终于到了最关键的路口。
平田浩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双手紧握，指节发白。这个年轻的少尉军官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初见面时的窘迫和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焦虑、决绝和一丝病态亢奋的复杂神情。他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着一张仓库区简图，上面用铅笔做着只有他们两人能看懂的标记。
“……都看清楚了，竹下先生。”平田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清晰有力，“丙区三号库东侧，那扇小门，钥匙在我这儿。里面靠墙的那十二箱，贴黄色标签的，就是那批‘待评估移交’的破烂。按您说的，我已经和小林军械员‘沟通’好了，他会在这批货的清单备注栏里，勾选‘部分配件缺失，建议整体报废处理’。”
丁陌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一条从仓库小门到后面专用运输通道的路线。“岗哨呢？”
“运输通道口的固定岗，今晚十点到凌晨两点的哨兵，是我带的兵，绝对可靠。”平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我已经交代好了，就说接到临时任务，有批待处理的报废品需要连夜转移到郊外的‘集中处理点’。他们不会多问。”
“车呢？”
“一辆带篷的军用卡车，车况良好，油加满了。司机也是我的人，嘴巴很紧。”平田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竹下先生，这样……真的能行吗？开着军车，大摇大摆地出去……”
“正因为大摇大摆，才最安全。”丁陌的声音沉稳如山，“你是帝国军官，执行上级命令，运输待处理的报废物资，手续齐全，名正言顺。谁会怀疑？谁敢拦你？”
他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平田面前。平田打开，里面是几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正式文件。最上面一张是“物资处理特别通行证”，签发单位赫然是“上海日军物资调配部”，下面有部长中村一郎的签章和私印，授权持有者“平田浩少尉”负责处理一批指定编号的废旧军械物资，运输至指定地点，沿途关卡予以放行。
平田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着丁陌。他虽然知道这位“竹下先生”能量不小，但能搞到物资部长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这背景简直深不可测！
“这……这是真的？”平田的声音都在发颤。
“当然是真的。”丁陌淡淡地说，“中村部长日理万机，这种小事的文件，自然是由下面的人根据流程办理，他只需最后盖章。恰好，我在物资部有一些朋友，知道最近有这么一批待处理的废品，而平田君你又‘主动请缨’愿意负责这个苦差事，顺便还能为部队‘处理’掉一些不必要的库存积压问题，上面自然乐见其成。”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平田明白，这背后绝不只是“有一些朋友”那么简单。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将一件非法的军火盗窃，包装成一次“合规”的“报废物资处理”，并且打通物资部的关节，弄到货真价实的通行证……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平田的认知范畴。
他看着丁陌，敬畏感油然而生，原本那点犹豫和不安，也被一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侥幸心理取代。有这种通行证在手，他还怕什么？
“我明白了！”平田用力点头，将通行证小心收好，“时间就定在明晚十一点。我会准时把车开到仓库小门。但出了仓库区之后……”
“出了仓库区，你不需要管。”丁陌打断他，“你只需要把车开到西郊‘大丰仓库区’的七号库。那里会有人接应，他们会卸货，然后给你一份‘接收回执’。你拿到回执，任务就完成了，直接开车回驻地，把回执交给值班室归档。记住，从始至终，你只是在执行一项普通的运输任务，运输的是‘待报废处理的废旧金属零件’。”
“大丰仓库区……那不是皇军控制的地方吗？”平田有些疑惑。
“正因为是皇军控制的地方，才更安全。”丁陌意味深长地说，“接应你的人，会是‘大东洋商社’的人，他们有正规的仓库租赁合同，做的就是回收废旧金属的生意。你的通行证上，接收单位写的也是他们。”
平田恍然大悟，心中对丁陌的谋划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从源头（小林军械员的“建议报废”），到手续（物资部的通行证），再到运输（他这个正牌军官带队），最后到接收（有正规身份的商社），每个环节都披着合法的外衣！就算有人事后起疑，沿着这条线查下去，也只能查到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报废物资处理流程”！
“竹下先生，您……您真是神机妙算！”平田由衷地说。
丁陌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看着他，眼神深邃：“平田君，这件事做好了，你欠的那些债，会一笔勾销。而且，以后仓库那边若再有类似的‘苦差事’，我还会找你。不会让你白辛苦。”
平田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仅仅是为了还清债务，更是为了丁陌最后那句话透露出的长期“合作”可能！这意味着一条稳定的财路！他立刻挺直腰板：“请竹下先生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送走平田，丁陌脸上的平静才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计划虽然周密，但毕竟是第一次实际操作，而且是如此敏感的军火。任何一个微小的意外，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他立刻通过秘密渠道，给“老吴”发去了最终的行动时间和地点确认。接应的“大东洋商社”，自然是李爷通过复杂关系控制的空壳公司，里面的人也都是精挑细选、绝对可靠的自己人。他们会伪装成回收废旧金属的商人，在“大丰仓库区”完成交接，然后将这批军火立刻转运，通过另一条早已安排好的隐秘线路，送往红党根据地。
一切就绪，只待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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