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虹口区一家日本料理店的包间里。
丁陌到的时候，铃木已经在了。两人寒暄几句，等了约莫十分钟，佐藤康弘到了。
佐藤今天穿了身藏青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很是体面。他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保养得不错，只是眼袋有点重，显得精神不太好。
“佐藤参赞，这位是‘三井运输’的竹下贤二先生。”铃木介绍道，“竹下君，这位是领事馆商务处的佐藤康弘参赞。”
丁陌站起身，恭敬地鞠躬：“佐藤参赞，久仰大名，今天能见到您，非常荣幸。”
佐藤打量了丁陌两眼，点点头：“竹下君客气了。听铃木君说，你手上有批天津来的皮革？”
“是，五百张上等牛皮，已经运到码头了。”丁陌说，“这批货本来是供应军需的，那边临时改了计划，就多出来了。我想着，这么好的东西，转到民用市场，也能卖个好价钱。”
佐藤在榻榻米上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军用转民用，手续可不好办啊。”
“所以才需要佐藤参赞帮忙。”丁陌笑道，“当然，不会让您白忙。这批货出手后，利润的三成，是您的辛苦费。”
佐藤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三成？竹下君倒是大方。不过，我怎么知道这批货来路正不正？万一……”
“绝对没问题。”丁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双手递过去，“这是华北方面开的正式提货单，有驻屯军后勤部的印章。您看，手续齐全，就差上海这边补办转民用许可证。”
佐藤接过文件，仔细看了看。纸张、印章、签字都没问题。他沉吟片刻：“手续是齐全，不过现在管控严，特别许可证要商务处和宪兵队两边盖章，流程慢。”
“所以才需要佐藤参赞您出面协调。”丁陌又递过一个小信封，“这是前期的一点心意，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佐藤接过信封，手指捏了捏厚度，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竹下君太客气了。这样吧，文件先放我这儿，我明天去办。顺利的话，三五天应该能批下来。”
“那太好了！”丁陌举起酒杯，“佐藤参赞，铃木先生，我敬二位一杯。”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融洽多了。佐藤话渐渐多起来，聊他在东京的日子，聊外务省的趣事，聊上海滩的风月场。丁陌和铃木适时地附和、捧场，佐藤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酒过三巡，佐藤有些微醺了。他拍着丁陌的肩膀：“竹下君，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在上海，我佐藤康弘还是有些面子的！”
丁陌连声称谢，又给他斟满酒。
散席时，已经十点多了。佐藤喝得有点多，走路打晃。丁陌叫了辆车，亲自送他回去。
车上，佐藤靠在座椅里，眯着眼说：“竹下君，皮革的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不过……有件事，我也想请你帮个忙。”
“佐藤参赞请讲，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佐藤凑近些，压低声音：“我最近……认识个姑娘，百乐门的舞女，叫莉莉。人漂亮，也懂事。我想给她租个房子安顿下来，但我不方便出面……”
丁陌心领神会：“佐藤参赞放心，这事交给我。房子我来找，租金我来付，保证让您满意。”
“那怎么好意思……”佐藤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
“应该的，应该的。”丁陌说，“佐藤参赞帮了我这么大忙，这点小事算什么。明天我就去办，找好了房子，带您去看。”
“竹下君，够意思！”佐藤用力拍了拍丁陌的肩膀。
车到了佐藤的住处，丁陌扶他下车，看着他摇摇晃晃进了门，才转身离开。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少。丁陌慢慢走着，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第一步，走得顺。
佐藤康弘这条线，算是搭上了。用一批皮革的利润，换一个商务参赞的关系，这笔买卖不亏。而且从佐藤刚才的表现看，这人贪财好色，爱慕虚荣，控制起来不难。
但光有佐藤还不够。
丁陌需要更多这样的人，分布在日伪系统的各个关键位置。这些人不需要有多大的理想抱负，也不需要有多强的能力，只要有欲望，有弱点，就能被拉拢，被利用。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名字：陆军后勤部的一个课长，喜欢收藏古董；海军驻沪办事处的一个参谋，好赌；宪兵队特高课的一个翻译，家里穷，急需用钱；伪政府财政局的一个处长，有外室，开销大……
这些人，都是潜在的“合作伙伴”。
只要方法得当，利益给够，他们都会成为丁陌这张网上的一个结。而这些结连在一起，就能织成一张大网，把他罩在下面。
当然，经营这张网需要成本，需要精力，更需要谨慎。每个人都要单独联系，单独控制，不能让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关系太近，容易串通；关系太远，又起不到互相牵制的作用。
这是个精细活，急不得。
丁陌回到公寓时，快午夜了。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在“佐藤康弘”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参赞徽章的符号，又在旁边标注：贪财，好色，可用。
然后他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了另外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简单记着他们的职务、特点和可能的突破口。
写完这些，他合上笔记本，走到窗前。
窗外，上海滩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有的友善，有的敌意，更多的，是漠然。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奔波，都在寻找可以依靠的力量，可以交换的资源。而丁陌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连接这些利益、整合这些资源的人。
他不求这些人对他忠心，只求他们看在利益的份上，在关键时刻能帮他说句话，能给他行个方便。一句两句，一次两次，积累起来，就是生存的空间，就是活动的余地。
这张网，他会继续织下去，织得更密，更牢。
直到有一天，就算有人怀疑他，就算有人想动他，也会发现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他一个人，就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就会让整个系统都感到疼痛。
到那时，他就不再是孤身一人潜伏在敌营的“影子”，而是深深嵌入这个系统内部、与无数人利益共生的一部分。
那才是真正的护身符。
丁陌拉上窗帘，房间里暗了下来。
夜还长，路还远。
但方向，已经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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