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江湾码头的探照灯在夜空中划出惨白的光柱。
丁陌站在领事馆三楼办公室的窗前，手里握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从这里的窗户望出去，只能看见码头方向隐约的灯火，但他知道，此时周明应该已经抵达指定位置，老赵的卡车也该在路上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十分钟前，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武藤课长打来的，说明天陆军省有个视察团要来，重点检查“雷霆计划”的运输落实情况，要求丁陌今晚必须把码头近一个月的装卸记录整理好，明天一早送到司令部。
这是个意外，也是个机会。
丁陌放下茶杯，走到办公桌前。桌上堆着厚厚几摞文件，都是码头每天的进出记录。他需要从中筛选出“雷霆计划”相关的部分，整理成册。这活儿不轻松，但正好给了他留在领事馆的正当理由——他可以整夜都在这里“加班”，没有人会怀疑。
更重要的是，这个意外让他想到了一个更稳妥的运输方案。
“雷霆计划”的物资运输有专用通道，沿途哨卡基本不查，车皮和货车都有优先通行权。如果能把药品混在“雷霆计划”的物资里运出去，比走任何其他路线都安全。
但怎么混进去？
丁陌坐下来，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快速写着。
药品现在在江湾码头，要运到闸北安全屋。从安全屋再运出上海，需要经过至少三道检查站。但如果药品能直接从江湾码头装车，作为“雷霆计划”的医疗物资发往前线，到了半路再“分流”到根据地，就能避开所有检查。
关键是要有“雷霆计划”的运输批文和车皮调度单。
丁陌拿起电话，拨通了山口宏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接起，山口宏的声音有些疲惫：“喂？”
“山口课长，是我，竹下。”
“竹下君？这么晚了……”
“抱歉打扰，有急事。”丁陌说，“明天陆军省视察团要来，武藤课长让我连夜整理‘雷霆计划’的运输记录。但我发现，医疗物资这部分的车皮调度有点问题，可能需要调整。”
“什么问题？”山口宏立刻警觉起来。
“按照计划，明天应该有一批医疗物资发往南京，但车皮还没落实。”丁陌说得很快，“如果视察团问起来，我们拿不出车皮调度单，会很麻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丁陌能听见山口宏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现在调车皮……来得及吗？”
“如果今晚能调出来，明天早上就能装车发运。”丁陌说，“但需要你那边出调度单，我这边安排装车。”
“什么物资？多少？”
“主要是战场急救包和常用药品，大概两节车皮的量。”丁陌报了个数字，正好能装下渡边提供的那批药品，“关键是要快，明天一早视察团就到。”
山口宏又沉默了几秒。
“行，我马上办。你把物资清单发过来，我出调度单。”
“清单我半小时后给你。”丁陌说，“调度单做好后，派人送到码头调度室，交给老陈。装车的事我来安排。”
挂了电话，丁陌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他需要做一份假的“雷霆计划”医疗物资清单，把渡边的药品编进去。这难不倒他——机要室里有的是空白表格和印章，中村今晚值班，可以“帮个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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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整，江湾码头三号仓库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周明站在仓库旁的阴影里，看着那辆卡车缓缓倒进仓库。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顶旧毡帽，脸在阴影里看不清，但动作很稳。
阿良从仓库里探出头，朝周明点了点头。周明回了个手势，意思是“安全”。
装车开始了。
一箱箱药品从仓库里搬出来，搬上车。动作很快，但很安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货物落地的闷响。周明站在仓库门口，眼睛扫视着周围。码头上很安静，只有远处巡逻队走过的脚步声，还有江风吹过铁皮屋顶的呜咽声。
十分钟，十五箱。
二十分钟，三十箱。
二十五分钟，所有药品装车完毕。阿良朝司机打了个手势，司机点点头，关上车厢门，跳上驾驶座。
就在这时，码头东边突然传来喊声。
“什么人？！”
周明心里一紧，循声望去。两个巡逻兵正朝这边走来，手电筒的光柱在仓库区扫来扫去。
“快走！”他低声对司机说。
卡车启动，缓缓驶出仓库。周明拉着阿良退进仓库阴影里，屏住呼吸。
手电筒的光柱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周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擂鼓。
光柱扫过仓库门口，停了一下，又移开了。突然旁边又有人走了出来，巡逻兵对来人敬礼后对话声传来：
“报告队长，刚才好像有车声？”
“你们听错了，我刚刚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继续巡逻”
“哈依。”
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阿良靠在墙上，脸色发白。
“没……没事吧？”
“没事。”周明从怀里掏出丁陌给的那个小布袋，塞给阿良，“这是竹下先生给你的，拿着。”
阿良接过布袋，掂了掂，脸上有了点血色。
“替我谢谢竹下先生。”
卡车已经消失在夜色中。按照计划，老赵会把车开到闸北安全屋，渔夫的人在那里接应。但现在有了新计划——丁陌刚才派人传来消息，让老赵直接开车到码头货运站，药品要改走“雷霆计划”的专列。
周明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相信丁陌的安排。
“你回去吧。”他对阿良说，“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
“明白。”
两人分头离开。周明沿着小巷往外走，脚步很快，但很轻。走到巷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江湾码头。探照灯还在扫来扫去，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但什么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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