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陆军省视察团的那天下午,上海下了一场急雨。
丁陌站在领事馆三楼的窗前,看着雨水像帘子一样从屋檐垂落,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视察团在码头转了整整一上午,看了装卸作业,查了运输记录,问了工人问题,最后在会议室里听了两个小时的汇报。
武藤课长全程陪同,丁陌作为码头负责人做主要汇报。他讲得很仔细,每个数字都信手拈来,每项工作都条理清晰。视察团的负责人——一个戴金丝眼镜的陆军大佐,听完后点了点头,说了句“不错”。
就这两个字,让武藤紧绷了一上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送视察团上车时,雨刚开始下。武藤站在门口,看着车队驶出领事馆大门,转身拍了拍丁陌的肩膀。
“竹下君,辛苦了。”
“应该的。”
“今天表现很好。”武藤难得地夸奖,“视察团很满意,中岛大佐那边也会知道。‘雷霆计划’第二阶段的运输任务,看来可以放心交给你了。”
这是信任,也是压力。
丁陌鞠躬:“一定不负课长期望。”
回到办公室,他关上门,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表面上的考验过了,但暗地里的行动,现在才到最关键的时刻——那批药品,此时应该正在沪宁线上飞驰,距离镇江站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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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雨停了。
阳光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着刺眼的光。丁陌处理完桌上的文件,起身去了码头。
老陈正在调度室里对账,看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算盘。
“竹下先生,视察团那边……”
“过了。”丁陌摆摆手,“今天装车情况怎么样?”
“按计划,两节车皮的医疗物资上午十点发车了。”老陈压低声音,“那批‘特殊’的货,也混在里面,装在最里面,外面堆满了正规的急救包和药品,看不出来。”
“装车时有异常吗?”
“没有。”老陈说,“搬运工都是老手,不问不该问的。车皮调度单是山口课长那边直接下的,手续齐全,守卫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丁陌点点头。一切顺利,但还不能放松。列车现在在铁路上跑着,每一分钟都可能有变数——临时检查,线路故障,甚至简单的晚点,都可能打乱计划。
“这两天码头正常运转,不要出岔子。”他对老陈说,“特高课那边虽然消停了,但眼睛还在盯着。”
“我明白。”
离开调度室,丁陌在码头上慢慢走着。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带着江水特有的腥味。工人们正在装卸一批从南洋运来的橡胶,起重机吊臂在空中平稳移动,把一捆捆橡胶装上卡车。
一切如常。
但就在这如常的表面下,一列载着特殊货物的火车,正朝着既定的目标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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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丁陌回到了公寓。
他没开灯,坐在黑暗里,手里握着一块怀表。表盘上的夜光指针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绿光,一格一格地走。按照时刻表,列车应该已经过常州了,距离镇江站还有一个半小时。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
丁陌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从窗前走到门口,七步;从门口走回窗前,七步。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他想起三个月前,周明被特高课带走时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等着,等消息,等结果,等一个未知的命运。那时候他手里还没有这么多牌,只能干等。现在不同了,他布了局,铺了路,协同了多方力量,把一次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变成了可能。
但这还不够。
一次成功不算什么,要的是能复制的成功,是能长期运转的通道。这次药品运送如果成了,就证明这条路可行——利用“雷霆计划”的掩护,利用渡边的供货渠道,利用山口宏的调度权限,利用渔夫的接应网络。
这就是他的棋局:把零散的资源整合起来,把分散的力量协同起来,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建一条看不见的补给线。
墙上的钟敲了七下。
丁陌重新坐下,看着窗外的夜色。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的灯火星星点点。镇江站那边,现在应该已经布置好了。渔夫派去接应的人,应该已经就位。老赵开着那辆卡车,应该已经在去镇江的路上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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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整,桌上的电话响了。
丁陌几乎是跳起来去接的,手有些抖。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
“喂?”
“竹下先生吗?”是山口宏的声音,“您要查的那趟车,到镇江站了。”
“情况怎么样?”
“按计划,一节车皮‘临时故障’,需要卸货检修。”山口宏说,“货物已经卸下来了,正在转运。”
“转运顺利吗?”
“顺利。”山口宏顿了顿,“就是……镇江站那边报告,说转运的车辆有点奇怪,不是站里的车,是外面来的卡车。守卫问要不要查,我让他们别多事,按调度单办事就行。”
丁陌心里一紧,但语气很平静。
“你做得对。‘雷霆计划’的物资转运,有时候会动用特殊车辆,不奇怪。”
“那就好。”山口宏似乎松了口气,“对了,视察团今天对铁路调度评价很高,说我们配合码头很到位。武藤课长刚才还打电话来夸我呢。”
“那是山口课长应得的。”
挂了电话,丁陌靠在墙上,手心全是汗。
成了。
药品已经成功转运,接上了渔夫的人。从镇江到苏北根据地,剩下的路虽然还有风险,但那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他能做的部分,已经完美收官。
接下来,就是等待最终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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