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林家老宅浸在墨色里,雕花窗棂把月光筛成细碎的银斑,落在长廊的青石板上。苏少清刚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母亲苏皖的羊绒拖鞋擦过地板的轻响,混着父亲林震南那只总也修不好的皮靴发出的拖沓声。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连帽衫套上,宽大的衣摆遮住了刚及腰线的碎发。镜子里映出张过分英气的脸,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只有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泄露出几分不属于少年人的柔意。这副模样总让第一次见她的人犯迷糊,直到她开口,清亮的女声才会戳破所有猜测。
“爸,妈。”她倚在二楼栏杆上往下喊,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
客厅的吊灯“啪”地亮起,苏皖正弯腰换鞋,闻言抬头时鬓角的碎发滑下来,露出和苏少清如出一辙的眉眼:“还没睡?纽约那边的项目不是说收尾了?”
“刚签完最后一份授权书。”苏少清噔噔跑下楼,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灌了半杯水,“你们这趟去西山收的那批老家具怎么样?王伯说有个民国的梳妆台?”
林震南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扯了扯领带露出疲惫却兴奋的神色:“何止梳妆台,还有套紫檀木的八仙桌,桌腿上的暗纹是‘岁寒三友’,可惜桌角缺了块,得找老张修修。”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后天北府市的拍卖会,你知道吧?”
“知道,陈叔下午发了邀请函过来。”苏少清拉开冰箱门,摸出瓶牛奶拧开,“你们去吗?”
苏皖正用湿巾擦手,闻言动作顿了顿:“苏家这边我和你外公说过了,他让你去。”她把湿巾扔进垃圾桶,发出轻微的响声,“你外公这两天在园子里侍弄他的兰草,说天凉了怕来回折腾。”
“那林家呢?”苏少清咬着牛奶瓶口挑眉。
“让你五哥去。”林震南靠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你大哥这阵子忙疯了,林氏和欧洲那边的新能源合作案卡在环保评估上,昨天在公司通宵了。你二哥在军队执行任务,你三个有几场重要的手术,四哥……”他啧了声,“别提你四哥,让他去拍卖会纯属添乱。”
苏少清笑出声,牛奶差点从嘴角漏出来。四哥林跃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上次在画廊里因为别人多看了两眼他的宝贝相机,差点把人展厅的射灯给砸了。
“我知道了。”她把空牛奶瓶扔进回收箱,“明天我跟五哥说一声。”
苏皖这时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沾着点油彩,眉头微微一蹙:“又在画画?你那两幅‘宝贝’打算带去?”
这话让林震南精神一振,直起身来追问:“是用‘hg’的名字画的那两幅?”
苏少清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三年前她一时兴起,以“hg”为笔名在国际画廊展了幅《雾松图》,银灰色的调子裹着细碎的金粉,把北国寒冬画得像场流动的梦。当时没人知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华裔画家是谁,直到去年苏富比秋拍,《听雨图》以三千万的高价成交,“hg”的名字才真正在收藏圈炸了锅。
“一幅《踏雪寻梅》,一幅《寒江独钓》。”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上周刚裱好,正好这次带去拍了。”
苏皖捂着嘴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骄傲:“你这孩子,明知道这两幅画一亮相,那些藏家能把拍卖厅的屋顶掀了。”她想起父亲苏老爷子常说的话,苏家就她一个女儿,到了少清这儿更是连个堂兄弟姐妹都没有,可这孩子偏生得比谁都有出息,不仅把苏氏集团的海外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随手画的画都能搅动风云。
林震南已经开始想象拍卖会的场景了:那些平日里端着架子的收藏家们,看到“hg”的落款时会是什么表情?尤其是那个总爱在他面前炫耀藏画的赵老板,去年还酸溜溜地说“hg”的画匠气重,这次要是在场,怕是得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想想都刺激。”他摸着下巴嘿嘿直笑,“到时候让你五哥盯着点,别让人耍花样。”
提到五哥林跃,苏少清的眼神柔和了些。五哥是研究所里出了名的“书呆子”,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可真到了关键时刻比谁都靠谱。上次她在欧洲被人恶意竞拍,还是五哥连夜调出对方的资金流水,抓住破绽才让那场闹剧收场。
“他最近不是在忙那个量子计算的项目吗?有空吗?”
“放心,我早上打电话问过张教授,说他们组刚阶段性验收完。”苏皖端来一盘切好的芒果,“让他出去透透气也好,总闷在实验室里,小心把脑子熬坏了。”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浓了些,透过海棠树的枝叶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苏少清拿起块芒果塞进嘴里,甜腻的汁水漫过舌尖时,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在外公的画室里,老爷子握着她的小手在宣纸上画小鸡。那时候她还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总爱偷穿表哥的夹克衫,被外公笑说“投错了胎”。
“对了,”苏皖忽然想起什么,“你外公说让你拍卖会结束后回家住两天,他新得了盆墨兰,说要跟你‘切磋切磋’。”
苏少清失笑。外公哪是想切磋,分明是想她了。苏家老宅的花园里种着上百种兰花,外公总说兰生幽谷,自有风骨,可每次她回去,老人家都会把最名贵的那盆搬到她窗台上。
“知道了,拍完就去。”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们快去睡吧,明天还得去看老张修桌子。”
林震南打着哈欠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女儿。灯光下她正低头刷手机,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利落得像用刀刻出来的。他忽然想起苏少清十二岁那年,把及腰的长发剪成板寸,背着画板在雨里追了三条街,就为了拍一张被暴雨打湿的老城墙。那时候他还担心这孩子太野,现在看来,这份野气恰恰成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拍卖会别太张扬。”他叮嘱道,“毕竟用的是化名。”
“知道啦。”苏少清挥挥手,“快去睡吧,爸。”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后,客厅重归寂静。苏少清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带着桂花香涌进来,拂起她额前的碎发。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再过几个小时,这座城市就会苏醒,而属于她的战场,正在北府市的拍卖厅里悄然布下。
她转身回房时,脚步轻快。明天去找五哥的时候,得记得把那两幅画带上让他过目——不是为了炫耀,只是想看看五哥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每次她得了奖状,五哥总会把自己珍藏的巧克力塞给她,然后红着脸说“继续加油”。
晨光爬上窗棂时,苏少清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床头柜上放着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装着她从小到大的“宝贝”:第一支画笔,被外公表扬过的涂鸦,还有五哥用奖学金给她买的第一块数位板。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暗夜里的星子,照亮了她独来独往的路。
老宅在晨曦中渐渐舒展,屋檐下的铜铃偶尔叮当作响,惊醒了檐角的鸽子。它们扑棱棱飞起,掠过爬满爬山虎的院墙,把新一天的消息带向远方。而在这座老宅的某个房间里,属于苏少清的故事,正随着即将到来的拍卖会,翻开新的一页。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北府市拍卖中心,工作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展柜。玻璃倒影里,隐约能看到两张空白的标签,等待着被写上“hg”的名字,等待着在聚光灯下,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正沉在甜美的梦里,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已经预见了那幅《踏雪寻梅》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缓缓展开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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