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河面的雾气与尚未散尽的硝烟混在一起,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铁锈与焦糊的辛辣。下游夜战的痕迹已被粗略打扫,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岸边礁石上残留的暗红,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短促交锋的惨烈。
韩猛下令杀猪宰羊,犒劳将士。热腾腾的肉汤和面饼分发下去,总算让营寨里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土墙上值守的士兵轮换着下来喝口热汤,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比前两日亮了不少。
风妄婉拒了韩猛一同用饭的邀请,只让诸葛青云盛了碗清粥,坐在自己军帐前慢慢喝着。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握着碗的手指稳定,不见丝毫颤抖。体内那缕灰白能量在经历昨夜激荡后,如同饱饮鲜血的兵刃,沉静地蛰伏着,散发出更甚以往的寒意。
孙队正带着那二十名亲卫巡视过来,在风妄帐前停下,齐齐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发自内心的敬意。风妄微微颔首,目光与孙队正短暂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某种确认。经此一夜,这支名义上属于刘启秀的“监视”力量,其重心已在悄然偏移。
“参军,”孙队正上前一步,低声道,“昨夜擒获几个受伤的水鬼,熬刑不过,吐露了些东西。姚兵主力确实已抵达对岸后方,拓跋雄似在等待什么,并未急于全力进攻。另外……他们提及,军中来了几位‘黑袍法师’,地位尊崇,连拓跋雄都对其礼让三分。”
黑袍法师?风妄眼神一凝。是影卫?还是……那枚鸟形木牌所代表的势力?
“知道了。”风妄放下粥碗,“看好俘虏,别让他们死了。另外,加派斥候,重点探查对岸是否有特殊形制营帐或祭祀痕迹。”
“是!”孙队正领命,带人离去。
灰隼如同幽灵般从帐后转出,低语道:“芦苇荡那边回了消息,要价很高,但同意帮忙留意对岸动静,也愿意提供一些……‘特别’的货物。”他顿了顿,“他们确认,最近确实有陌生面孔在沙海边缘活动,装束诡异,不似中土人士,与那木牌图案有几分相似。”
第三方势力果然也到了。风妄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更深的危险感也随之而来。姚兵、影卫(或类似存在)、神秘第三方……这黑水河,已成漩涡中心。
就在这时,河对岸突然传来沉闷的号角声,不同于昨夜的鼓噪,这号角声苍凉悠远,带着一种肃杀之意!
“姚兵要动了!”土墙上立刻响起警报。
风妄与诸葛青云、灰隼迅速登上墙头。只见对岸芦苇荡中,无数船只如同蚁群般涌出,密密麻麻,铺满了大半个河道!当先一艘巨大的楼船,船头立着一杆狰狞的狼头大纛,旗下站着一名身披玄铁重甲、身材异常高大的将领,正是拓跋雄!
真正的总攻,开始了!
“全军!迎敌!”韩猛怒吼着,声如洪钟,压过了河面的喧嚣。潼山军士兵迅速各就各位,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堆积在墙头。
姚兵船队借着水流,速度极快,箭矢如同飞蝗般从船上射来,压制墙头守军。更有悍勇者,口衔利刃,试图直接攀爬土墙!
“放箭!”
“滚石!”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瞬间响彻河岸!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风妄没有直接参与防守,他站在相对安全的指挥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他看到姚兵进攻虽猛,但阵型严谨,层次分明,绝非乌合之众。那楼船上的拓跋雄,如同定海神针,并未亲自出手,只是冷漠地注视着战场。
他在等什么?
突然,风妄注意到姚兵船队中,有几艘体型较小、速度奇快的梭形舟,并未参与正面进攻,而是如同水鬼般,灵巧地穿梭在船队间隙,不断向河面抛洒着一些黑色的、粉末状的东西。
那是什么?
几乎同时,胸口的灰黑印记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不是对杀戮的共鸣,而是一种清晰的、带着厌恶的警示!
“小心水中!”风妄厉声喝道,“姚兵在施毒!或者……邪法!”
话音未落,那些黑色粉末落入水中,并未溶解,而是迅速扩散开来,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发黑,并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靠近黑水的姚兵士兵似乎不受影响,但一些靠近河岸、不慎吸入或沾染黑水的潼山士兵,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开始溃烂,倒地抽搐不已!
“是瘟蛊!”诸葛青云失声叫道,“快!让前沿将士后撤!掩住口鼻!”
然而前沿战况激烈,岂是说撤就能撤?黑水蔓延,毒气弥漫,潼山军的防线瞬间出现了动摇和混乱!
楼船之上,拓跋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在这危急关头,风妄眼中厉色一闪。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左手紧握怀中异铁,右手并指,体内那缕凝练到极致的灰白能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顺着经脉直冲指尖!
他不能任由毒水蔓延,不能看着防线崩溃!
“凝!”
一声低喝,风妄对着前方那片正在扩散的污浊河面,凌空一指!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冻结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嗡鸣!以他指尖为起点,一道肉眼可见的灰白色寒气如同匹练般激射而出,瞬间没入河水之中!
下一刻,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翻滚扩散的黑色毒水,在接触到灰白寒气的刹那,竟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扩散之势骤然停滞!紧接着,寒气所过之处,河面发出“咔咔”的脆响,一层厚厚的、带着灰黑杂色的冰凌,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将大片污浊的河面连同其中的毒粉、甚至几艘来不及躲避的姚兵小船,一同冻结!
冰封范围并不算广,但恰好阻断了毒水继续向上游蔓延的趋势,也为前沿混乱的潼山士兵争取到了宝贵的后撤时间!
一时间,喊杀声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封景象扼住,战场上出现了一瞬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那片被冻结的河面,以及站在墙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的风妄。
这是……什么力量?!
韩猛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孙队正和那些亲卫更是目光灼灼,充满了震撼与狂热。
对岸楼船上,拓跋雄一直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死死盯着风妄,眼中充满了惊疑、审视,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
“咳咳……”风妄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强行催动远超负荷的力量,几乎抽空了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内腑如同被撕裂般疼痛。诸葛青云连忙上前扶住他。
但风妄推开了他,用青鸾剑拄着地,强行站稳。他抬起头,望向对岸的拓跋雄,尽管脸色惨白,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剑,冰冷而坚定。
他抬起手,用尽力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战场:
“黑水河,还在我们手里。”
短暂的沉寂后,土墙上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原本有些动摇的士气,因这神迹般的一指和风妄这句平静却无比坚定的话语,瞬间重新凝聚,甚至更胜以往!
“杀!”
“把他们赶回沙海!”
潼山士兵如同被打入了强心剂,奋起余勇,将攀上墙头的姚兵纷纷砍落!
拓跋雄看着士气大振的守军,又看了看那一片被冰封的河面,以及那个明明虚弱不堪却仿佛擎天之柱般立在墙头的身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今日的攻势,恐怕难以竟全功了。
鸣金收兵的声音,终于从姚军楼船上响起。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姚兵船队,又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河面上那片突兀的冰层和无数漂浮的尸体。
残阳如血,映照着狼藉的战场和依旧挺立的黑水河防线。
风妄在诸葛青云和灰隼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土墙。所过之处,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自发地让开道路,投以敬畏的目光。
这一指,冰封的不仅是河水,更是他在黑水河军民心中,真正树立起的——旌旗。
韩猛大步走来,看着风妄,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重重抱拳:“风兄弟……不,风将军!从今日起,这黑水河防务,韩某愿听调遣!”
风妄看着眼前这位耿直的潼山老将,又望向周围那些劫后余生、眼神炽热的将士,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这一指,斩断了姚兵的攻势,也斩断了他最后的退路。
从今往后,他风妄,将与这黑水河,与这些信任他的人们,彻底绑在一起。
而这面刚刚竖起的旌旗,能否在这乱世烽烟中屹立不倒,还需用更多的血与火来验证。
他抬头,望向南方潼山的方向,目光深邃。
刘启秀,你看到的,是我这把“刀”的锋利,还是……执刀之人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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