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砰”的一声被甩上,就像一把看不见的锤子,狠狠的砸在饭桌那诡异的安静上,把那点因为肉香升起来的假惺惺的暖意,全给砸烂了。
桌上就剩下一盆“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鸡汤,跟两个死一样安静的人。
肖东皱着眉毛,看着那扇关死的门,那张冷脸头一次透出点搞不懂的困惑。
不就是一个鸡腿么。
他觉得,张杏芳大病刚好,身子虚得很,是这个家最需要补身子的人。
把唯一的鸡腿给她,这事没错,天经地义。
他想不通,陈梅干嘛发这么大火。
坐他对面的张杏芳早就吓傻了。
她僵着身子坐那儿,一动不敢动,连气都忘了喘。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不出声的砸进面前那个豁口大碗。
碗里那只炖的烂熟泛着油光的鸡腿,现在她看着,比烧红的烙铁还烫手,比要命的毒药还毒。
她晓得,自己闯了大祸。
她晓得,这个刚收留她让她有个住处的地方,因为她,因为这个鸡腿,要散了。
这个念头,感觉一把尖利的冰刀捅进她心窝子,再狠狠的一搅,让她痛的哭都哭不出来。
这个晚上,谁也别想睡个好觉。
主屋里,陈梅穿着衣服躺在冰凉的床上,睁着眼,死死的盯着黑漆漆的房梁。
脑子里一遍遍,管不住的回放刚才饭桌上的样子。
肖东那双沾着他口水的筷子,是怎么夹起锅里唯一的那个鸡腿。
然后,又是怎么越过自己,准准的,放进了另一个女人的碗里。
那一刻,她就跟个空气人一样。
她想起自己怎么一晚上没合眼守着那个发烧的女人,换了十几盆水,手都泡白了。
想起自己怎么提心吊胆等这个男人从黑漆漆的山里回来,怕他出事。
想起自己怎么忙前忙后帮着烧水拔毛,弄那碗救命的药粥。
结果呢?
结果,那只最肥的鸡,最好的肉,给了她。
现在,锅里这唯一的鸡腿,也给了她。
自己呢,这个明面上的女主人,这个为这家操碎了心的女人,就像个透明人,多余的,不配吃肉的下人。
凭什么?
嫉妒,从心底最黑的角落里长出毒藤,死死的缠住她的心,越收越紧,让她疼的快喘不上气。
她想不通。
她问自己,对张杏芳不算差吧。
她病的时候,自己也尽心伺候了。
可为什么,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就只有那个只会不出声流泪的女人?
就因为她弱?她可怜?更能让男人想保护?
陈梅翻了个身,脸埋进发霉的枕头里,死死的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怕自己一哭,就真的输了。
西偏房里,张杏芳也一晚上没睡。
她缩成一团在床上,身子抖的跟筛糠一样。
那碗鸡汤她一口没动。
那只鸡腿,她更是不敢碰。
她晓得,那不是鸡腿,是陈梅姐心里的刺。
是她在这个家,不该想的东西。
她想过把鸡腿还回去,不敢。
想过去跟陈梅姐道歉,更不敢。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又觉得,自己好像干什么都是错的。
她就不该被救回来,不该进这个院子,不该把这儿的安生日子给搅了。
眼泪不出声的,把枕巾湿了一片。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
院子里就有了点轻微的动静。
陈梅一晚没睡,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脸上没表情的开始了一天的忙活。
烧水,扫院子,喂那几只肖东抓回来养在笼子里的野鸡。
她没弄出太大声音,但每个动作,都带着一股憋着火的冷气。
西偏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杏芳也起来了。
她一张脸比昨天还白,嘴唇也没血色,眼睛肿的跟俩核桃似的。
她看见院子里的陈梅,跟受惊的兔子一样,下意识就想缩回屋。
可她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出来,怯怯的叫了一声:“梅……梅姐……”
陈梅手里的扫帚停了一下,但没回头,也没答应,就自己顾自己的,一下一下,用力的扫地上的落叶。
这种不搭理,比任何骂人的话都让张杏芳难受。
这时候,东偏房的门也开了。
肖东从里头走出来。
他已经收拾好了,身上还带着早上的凉气。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气氛不对劲的两个女人,眉头几乎看不出来的皱了一下。
但他啥也没说。
他只是拿起挂在墙上的弓跟刀,对陈梅扔下一句:“我出去看看陷阱。”
然后,就大步走出了院门,人很快就消失在早上的雾里。
他一走,院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好像被拉的更紧了,差不多要断了。
张杏芳看着那个男人消失的背影,心里最后一点依靠也好像被抽走了。
她站那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想去帮忙,又怕惹陈梅嫌。
最后,她还是不出声的拿起墙角的针线笸箩,坐到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开始补肖东那件被树枝划破几个口子的旧衣服。
她想,只要自己多干点活,只要自己够卑微,够听话,可能……可能陈梅姐心里的气,就能消一点。
院子里,只剩下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跟针线穿过粗布的细微声响。
憋闷,死一样的安静。
突然,“沙沙”声停了。
张杏芳心里一紧,下意识抬头。
只见陈梅拿着扫帚,就那么站她面前,一双熬的通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死死的盯着她。
那眼神,又冷又利,像刀子。
张杏芳被她看的发毛,头皮一阵阵发麻,拿针的手都开始管不住的抖。
“梅……梅姐……”她怯怯的,又叫了一声。
陈梅没应声。
她的目光,从张杏芳那张煞白的小脸上,慢慢的往下挪,落到她手里正在补的衣服上,又落到那细密整齐的针脚上。
然后,她的嘴角,慢慢的,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笑。
“针线活不错,很能干。”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却跟淬了毒的钢针似的,一下一下,往张杏芳心上扎。
“看来东子,没白疼你。”
张杏芳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她手里的针,狠狠的抖了一下。
陈梅欣赏她吓坏了的表情,脸上的笑更冷了。
她口气突然一转,那股子憋了一晚上的怨恨跟火气,终于藏不住,变成了最尖的刀。
她盯着张杏芳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把这把刀捅进了她最软的心窝子。
“不过妹子,你也别忘了,你毕竟还是李三家的人,在这儿,终究是个客。”
“这个家的一草一木都姓肖。”
“我替肖家守了这么多年,这里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操心。”
这几句话,就跟腊月里的冰水一样,从头到脚,把张杏芳浇了个透心凉。
她一下脸色惨白,跟被雷劈了一样,脑子里“嗡”的一声,啥都想不了了。
手指猛的一颤。
那根捏在手里的针,再也拿不住,狠狠的,深深的,扎进了指尖。
“啊……”
一声很轻的痛叫。
一滴红红的血珠子,从那雪白的指尖上,很快的渗出来,然后“啪嗒”一声,掉在那件她正给那个男人补的,干净的粗布衣服上。
一下,就晕开一小朵扎眼的,梅花样的血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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