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或虚弱，这是多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舒舒服服地“醒来”。
但，似乎也有些不寻常。
沈清辞“睁开”眼睛，或者说，她接收到了来自视觉神经的信号，但大脑却迟迟没有赋予这些信号任何意义。天花板是单调的白色，有些许斑驳的水渍，像一幅拙劣的抽象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老旧房屋特有的、阳光也晒不暖的微尘气息。
她动了动手指，触感是粗糙的棉布床单。身体是完整的，没有伤痕，也没有力量。
她内视识海，体内的万象天竟然对她完全封闭，即便是储物区域也不能联系，这是自从她穿越以来第一次。
更为奇怪的是，即便是遭遇了如此不同寻常的情况，她的大脑依然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她能回忆到她穿越了多个世界，也记得自己仿佛有沉重任务，但那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面纱，只能记得大概——她的脑子干净得仿佛一张白纸。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她的意识。没有波澜壮阔的史诗，没有勾心斗角的权谋，只有一片灰蒙蒙的、缺乏色彩的、不断重复的日常画面。
一个叫“沈清辞”的女孩，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一个叫做“阳光福利院”的地方。她很小的时候，被亲生父母遗弃了。原因，记忆里有一个模糊而尖锐的片段——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一对面容模糊的男女摇头叹气，说了些什么“……情感反应缺失……共情能力极低……”
随后，伴着这对男女间“算了……”“养不熟……”的对话，陪伴她的，就只剩无尽的黑暗，和福利院铁门关闭的冰冷回声。
她在福利院长大。院长妈妈很和蔼，护工阿姨们也算尽心，同住的孩子们虽然偶尔调皮，但并没有人刻意欺负她。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做游戏。
但是，不一样。
记忆里，当别的孩子因为得到一颗糖而雀跃欢呼时，她只是平静地接过，放进嘴里，尝不出甜味，也感受不到喜悦。
当有孩子不小心摔倒哭泣时，周围的人都会围上去安慰，她却站在原地，不明白那眼泪和哭声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有些吵闹。
当院长妈妈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用充满怜爱的眼神看她时，她能识别出那是“善意”，但心底却激不起一丝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一点水花都没有。
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完成“吃饭”、“睡觉”、“学习”、“与人进行基本对话”这些指令，但内核却是空的。她看着周围的世界，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她能看见别人的笑容、泪水、愤怒、关爱，却无法理解，也无法感受。
周围的人，从最初的同情、耐心，渐渐变得困惑、无奈，最后，是一种隐隐的……失望。
“清辞这孩子，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跟她说什么都没反应，白费力气。”
“唉，要是她能有点‘人气儿’就好了……”
这些话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不进有痛觉的皮肤，却留在了记忆里。
原主并不怨恨，她甚至不知道怨恨是什么，她只是感到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像别人一样“感受”，她只知道，自己的存在，似乎总在让那些试图对她好的人感到挫败和难过。
这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世界是喧闹的，她的内心却是死寂的。生活像一杯反复冲泡、早已淡而无味的白水，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毫无新意，也毫无意义。
最终，在某个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的下午，原主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做出了决定。
既然无法感受到活着的乐趣，既然存在只会给他人带来困扰，那么，消失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吞下了偷偷积攒的、过量安眠药。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沈清辞躺在硬板床上，消化着这具身体原主短暂而苍白的一生。造成这个结果，不是外力的压迫，而是内在的缺失。原主并非不渴望爱，而是她失去了感受爱的能力。
这或许是她经历过的最“轻松”的一个世界了，万象小世界是什么意思？她在这里，又需要做些什么？
强迫自己思考到这，就已经是沈清辞目前的极限了，这具身体的“迟钝”让她对这些问题不由自主地丧失了兴趣。
“情感障碍……”沈清辞在心中默念着这个现代医学名词。
在她漫长的穿越生涯中，她行事果决，理智永远占据上风。为了目标，她可以牺牲，可以算计，可以雷霆手段。
她可以为了国家的繁荣不惜一切代价，她也曾动容于他人的遭遇和品质，但，她可曾真正对某件事产生情感波动？可曾因一段纯粹的情感而心潮起伏？
似乎，很少。
万象天因为她收集的文明烙印和世界规则而不断完善、蜕变，但它始终更像一个精密的造物，一个强大的工具。它，或者说她，缺少一种……“温度”。
难道，这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不是为了征服，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学习？学习作为一个最普通的“人”，去感受那些最基本，却也最复杂的情感？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淡蓝色护工服、面容慈和的中年妇女探进头来，看到沈清辞睁着眼睛，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立刻堆满了关切的笑容：“清辞，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这孩子，真是吓死我们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市井的、略显粗糙的温暖，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却并不让人讨厌。
这是负责照顾她们这一区的李阿姨。记忆告诉沈清辞，李阿姨嗓门大，爱唠叨，但心肠很热，对原主一直很照顾，尽管原主很少回应她的热情。
按照原主一贯的模式，此刻应该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或者干脆没有反应。
但沈清辞看着李阿姨那双因为担忧而微微皱起的眉头，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一种陌生的冲动，让她张了张嘴，用一种干涩的、久未言语的嗓音，轻轻地、尝试性地吐出一个字：
“……嗯。”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但李阿姨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的惊喜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波纹，清晰可见：“哎呀！你回应阿姨了！太好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等着，阿姨去给你端粥来，你昏迷一天了，肯定饿坏了！”
说着，风风火火地转身出去了，脚步声都透着轻快。
沈清辞怔怔地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原来，一句简单的回应，就能让一个人如此……高兴？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别人欢呼，但那都是她付出极大努力，甚至改变世界之时。
原来平常人的快乐，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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