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从藏书阁的破口灌进来，吹得残页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我站在主院石阶上，星石还浮在碑前，光已经快熄了。陆九玄没动，剑插在身侧，手指一直按在剑柄上。
他忽然抬头看我。
“我要去黄泉海眼。”
我没说话。
他也没等我回答，转身就走。黑袍扫过碎石，脚步很稳。我知道他听到了钟声，也看到了那卷被撕碎的密卷。预言写得清楚——救世主需以自身为祭。他不会让这事发生在我身上。
但我没想到司徒墨会跟上去。
他在门口追上陆九玄，一只手扶着墙，喘得很重。“你一个人进不去。”他说，“那地方吃人。”
陆九玄停下，回头看他。“你伤成这样，还能走？”
“能。”司徒墨直起身，九条狐尾缓缓展开，有一条拖在地上，沾了血，“我不比你差。”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再说话。他们一前一后出了书院，往山下走。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雾里。
我没有跟。
不是不想，是不能。右臂的鳞片已经爬到肘部，每次动用妖力，记忆就像被刀刮过一样。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忘了什么。药房那天的事已经没了，陆九玄打翻罐子的样子，我也想不起来。
我只能等。
等他们带回答案。
***
黄泉海眼在山底，入口像一张裂开的嘴。黑水从深处涌上来，带着一股铁锈和腐草混合的味道。陆九玄走在前面，无铭古剑出鞘三寸，剑尖引着一道微弱的光丝，在黑暗中划出一条路。
司徒墨跟在他身后半步，狐尾缠住自己的手臂，把伤口压紧。他脸色发青，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喊停。
越往下，空气越沉。四周的岩壁开始扭曲，像是被人揉皱的纸。影子从四面八方爬出来，变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围着他们转。
“别看它们。”陆九玄低声说，“是咒力幻象。”
话音刚落，一个影子扑向司徒墨。他抬手一挥，狐尾扫过去，影子炸成黑烟。可紧接着又来了三个，其中一个长得像他父亲，戴着青铜鬼面，手里提着噬魂灯。
司徒墨咬牙，没有退。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假的。可那些声音是真的——“废物”“叛徒”“你不配活”。
他捂住耳朵，往前冲了一步，紧跟上陆九玄。
光丝继续向前延伸，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黑雾。终于，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带。黑水汇聚成池，中央悬浮着一面水镜，镜面缓缓旋转，像有生命一样。
陆九玄停下脚步。
“这就是咒力核心。”
司徒墨喘着气，盯着那面镜子。“别碰它。”他说，“那是记忆之渊，看一眼就会陷进去。”
陆九玄没动。
他知道这东西危险。但他必须知道真相。预言说他要死，可没人告诉他为什么。他不是为了当救世主才活着的。他只是想护住一个人。
他伸出手。
司徒墨猛地扑上来拉他，但晚了。
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水镜骤然亮起，金光暴涨。画面浮现出来——
银发少年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手中长剑滴血。三千修士围成一圈，全都倒下了。中间站着一名黑发少女，胸口染红，却还在笑。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别管我。”
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举剑，斩向最后一个站着的人。
血雨落下。
陆九玄浑身一震，手僵在半空。
那是他。那是叶蓁。那是他亲手杀光所有人，只为带她离开的画面。
可他从未记得这些。
他的记忆里只有轮回、使命、破劫之人。初代圣子残魂封印了他的过去，让他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救世主。可现在他知道了——他不是来救她的，他是来杀她的。
“你不是救世主……”司徒墨盯着水镜，声音发抖，“你是她的刽子手！”
话音未落，水镜猛然爆开金光，像刀一样劈向两人。陆九玄被掀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嘴角立刻流下血来。司徒墨更惨，狐尾全被灼烧，焦黑蜷缩，整个人摔在岸边，右臂裂开，血不断往外涌。
水镜恢复平静，依旧缓缓旋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九玄挣扎着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他看着镜中倒影，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一心赴死的救世主，而是一个终于看清代价的人。
“原来……是我杀了她。”他喃喃道。
司徒墨趴在地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听见这句话，笑了下，声音很轻：“可她还是记得你。”
他说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陆九玄站了很久，才慢慢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司徒墨太轻了，像一具空壳。九条狐尾只剩三条还能动，其余的全焦了，一碰就碎。
他背起司徒墨，转身往回走。
来时靠剑气引路，现在光丝断了，只能摸黑前行。岩壁上的影子还在动，但不再攻击。它们似乎也被刚才那一幕震慑住了。
陆九玄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响声。他脑子里全是水镜里的画面。他杀了那么多人，只为了带她活下来。可结果呢？她还是死了。一次又一次，死在他面前。
他握紧了剑柄。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死。
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替他去死。
***
天光微亮时，他们终于到了出口。陆九玄背着司徒墨爬上岸，整个人几乎脱力。他跪在暗滩上，把司徒墨放下，检查他的伤。
右臂的伤口很深，皮肉翻着，血止不住。狐尾焦黑，轻轻一碰就掉灰。司徒墨的脸色像纸一样白，呼吸微弱。
陆九玄撕下自己衣角，用力绑住他的手臂。血浸透布条，但他没松手。
远处传来一声钟鸣，很轻，像是从书院方向传来的。他知道叶蓁还在等消息。可他现在没法回去。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无铭古剑。
剑身映出他的脸。那张脸陌生得让他心寒。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来拯救她的。
可真相是，他才是那个把她推入轮回的人。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
不是绝望，也不是愤怒。是一种决断。
他扶起司徒墨，搭着他肩膀，一步一步往书院方向走。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两人身上。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半路，司徒墨突然睁开了眼。
他看了陆九玄一眼，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如果必须有人进去……是不是只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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