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剑柄在掌心发烫，那股热意顺着手指往上爬。陆九玄的手还抓着剑，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动了。他站在高台上，眼睛睁着，却没有焦距，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抽空了。
书院外的天空是暗红色的，七盏灯悬在半空，排列成北斗形状。火焰不是普通的火，它们扭动着，像有生命一样贴在结界上烧。每一道火光里都有脸，小孩的脸，嘴巴张得很大，却听不到声音。他们的手拍打着光幕，指尖留下一道道黑痕。
陆九玄往前走了一步，动作很稳，但我知道不对劲。他走路时从来不会抬那么高的膝盖，也不会把剑横在身前像举旗一样。他的袖子晃了一下，一朵干枯的花掉出来，刚落地就化成了灰。
剑突然离地飞起，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剑尖直指主灯。
“让我来。”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声音不像他。低一些，冷一些，带着一种久远的疲惫。他说完后不再看四周，脚下一踏，整个人冲上夜空。
噬魂灯察觉到了威胁。六盏副灯同时摇晃，火焰拉长，朝中间汇聚。阴火帮的人开始念咒，站位变了，围成一圈，手里的骨铃摇得整齐划一。他们脸上画的血纹在火光下泛着湿亮的光。
剑砍进灯焰的时候，没有响声。
那一瞬间，整个战场静了下来。火焰像水一样被劈开，露出中心暗红的核心。可就在剑锋即将触到的刹那，灯焰猛地膨胀，翻滚出一幅画面——
司徒墨跪在地上，背对着我们。他的衣服破了，脊背上有一道裂口，金光从里面流出来。一根根尾巴断在身边，颜色正在褪去。他仰头喊了一声，我没听见内容，只看到他的嘴形撕到了极限。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陆九玄猛然抖了一下。他的右手开始流血，不是伤口，是皮肤底下渗出来的，顺着剑柄往下滴。
灯焰里的画面还在变。一个戴着鬼面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团发光的东西。那是司徒墨的神格，被硬生生挖了出来。男人把它扔进灯里，火焰立刻变成深紫色，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惨叫响起。
不是从书院外面传来的，也不是陆九玄发出的。那声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又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我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吊坠贴着胸口，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服。
陆九玄——或者说掌控他身体的那个人——没有退。他把剑往深处送，任由火焰舔舐手臂。皮肤开始焦黑，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他的左手按在右肩上，用力一扯，整条袖子撕了下来，露出布满旧伤的小臂。
“你不是第一个想毁掉这盏灯的人。”那个不属于他的声音说，“我也试过。失败了三次。”
他喘了口气，脚下的空气塌陷了一寸。
“第四次，我用自己的命换了片刻清明。现在，轮到你们了。”
话音落下，剑终于刺中灯心。
紫焰剧烈翻腾，灯体出现裂纹。其他六盏灯同时震颤，火焰脱离灯身，在空中连成一张网。阴火帮弟子齐声高喝，有人当场吐血，却仍不肯停下摇铃。
司徒墨的画面又出现了，这次更清晰。他躺在一片废墟里，身上盖着半块石碑。他的眼睛睁着，瞳孔散了，可嘴唇还在动。我看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吊坠突然震动了一下，仿佛回应了什么。
陆九玄的剑开始回撤。
不是他自己拉的，是被灯焰往外推。那股力量越来越大，他的双脚在空中划出两道火痕。就在剑要被彻底弹开时，他忽然松开了左手。
整个人坠向下方。
但他没落地。他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用仅剩的右手抓住剑柄，借着下坠的力再次刺出。
这一击没有技巧，只有决断。
剑尖撞碎最后一层屏障，扎进了灯核。
时间像是停了一瞬。
然后，所有的火焰都往内收缩，缩成一个点。紧接着，轰的一声炸开。
冲击波扫过结界，光幕剧烈晃动，裂开一条细缝。风从外面灌进来，带着血腥味和灰烬。
陆九玄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他的右手已经不成样子，皮肉翻卷，骨头露在外面。但他还抓着剑，指节死死扣住剑柄，一点一点往回收。
那盏主灯歪斜着坠落，砸进泥土里，火没灭，反而烧得更旺。只是火焰的颜色变了，不再是紫或红，而是一种惨白。白色火焰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司徒墨的脸。
他闭着眼，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的嘴唇动了，这一次，我听清了。
“别管我。”
三个字，轻得像风吹过。
陆九玄撑着地面坐起来，左手扶住剑身，慢慢站起来。他的呼吸很重，每吸一口气，胸口就剧烈起伏一次。他的眼睛还是白色的，可眼角有一点红，像是血丝，又像是残留的情绪。
“你说晚了。”他开口，声音仍是那个古老的存在，“我们早就绑在一起了。”
他抬起剑，对准地上那团白火。
剑身上的铭文亮了起来，不是之前那种柔和的光，而是刺目的银白。一行字浮现出来：**执刃者非命定，唯情动者赴劫**。
和镜渊里出现的一模一样。
陆九玄的嘴角突然流出血。他没有擦，只是盯着那团火，一步一步走近。
“你不是想完成血祭吗？”他说，“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命能烧穿轮回。”
他举起剑，准备最后一击。
就在这时，地上的火焰猛地窜高，扑向他的脸。他本能地侧头躲避，可左耳还是被燎了一下。头发烧焦的味道散开，他踉跄了一下，剑尖偏了方向，擦着火焰边缘划过。
白火剧烈跳动，司徒墨的脸扭曲了一瞬。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双手抓地，指甲在石板上刮出五道深痕。他的嘴张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陆九玄单膝跪地，右手终于支撑不住，松开了剑。
剑插在土里，微微晃动。
他的左手想去抓，可指尖刚碰到剑鞘，整把剑就剧烈震颤起来，自己往后退了一尺。它不想被握住，至少现在不想。
陆九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顺着指尖滴下去，在地上积成一小滩。他的呼吸越来越慢，眼皮也开始合拢。
远处，剩下的六盏灯重新聚拢，火焰再次升起。阴火帮的人没有上前，但他们没有退。他们站在原地，继续摇铃，等待新一轮攻击。
我站在裂缝边，手按在吊坠上。它还在发烫，里面的光一闪一闪，像心跳。
司徒墨的脸在火中渐渐模糊，只剩下一双睁开的眼睛。
他还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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