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绝对的敌人,却也绝非朋友。它像一层厚重的、冰冷的茧,包裹着蹒跚前行的陈默。
每一声脚步的回响,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在提醒他这片地下迷宫的辽阔与死寂,以及潜藏其中、未曾远去的危险。
胸口的发丘印传递着持续而稳定的温凉,如同一个无声的陪伴者,不仅抚慰着骨骼深处“蚀骨咒”残留的隐痛,更奇异地在某种程度上驱散了他对纯粹黑暗的生理性恐惧。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以自身为中心、方圆数尺内气流的微弱变化和障碍物的粗糙轮廓——这并非视觉,而是一种更加玄妙的、由发丘印带来的感知延伸。
这让他得以在复杂的地形中,选择相对安全的路径,避开那些可能残留着“掌柜”及其手下气息的主要通道。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
左臂的固定木条已经松脱,他不得不重新用撕下的布条紧紧缠好,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肋骨的刺痛,让他冷汗涔涔。
干渴和饥饿如影随形,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应急物资早已告罄,他只能依靠意志力强撑。
终于,在推开一扇伪装成破损石壁、几乎被尘土封死的暗门后,他进入了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
这里并非天然石室,更像是在原有结构基础上,利用废弃砖石垒砌出的一个夹缝中的藏身所,仅能容纳一人蜷缩而坐。
空气中没有霉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陈年纸张和干燥木材的气息。角落里堆着几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这里,是陈金水真正的“秘密据点”之一,连陈默也只是在很久以前,陈金水酒醉后含糊提过一次具体方位。
若非被逼到绝境,且凭借着发丘印带来的微妙感知,他绝无可能找到这里。
陈默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粗糙的砖墙,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至亲的悲痛再次交织涌上,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他摸索着,解开了其中一个油布包裹。
里面是几套干净的、虽然样式老旧但结实的粗布衣服,一些用蜡封口的肉脯和硬得能当砖头的压缩干粮,一个装满清水的大皮囊,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盐。
对于此时的陈默而言,这无异于天降甘霖。
他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水,又迫不及待地撕咬起肉脯和干粮,顾不得喉咙被噎得生疼,疯狂地补充着能量。
食物和水下肚,一股暖意渐渐从胃部扩散开来,驱散了部分寒意和虚弱感。
处理完最迫切的生存需求,他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个较小的油布包裹上。
其中一个包裹入手沉重,打开后,里面是几件样式古怪、非金非铁、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小工具,以及几捆特制的、浸过油的绳索,还有几根细如发丝、却异常坚韧的金属丝。
陈默认得,这些是陈金水压箱底的“家伙事儿”,用于应对某些极其特殊和危险的“地下工作”,平日里绝少示人。
他的心脏微微抽紧,养父留下这些东西,是否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深吸一口气,将工具包小心放在一边,然后拿起了最后一个,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包裹。
这个包裹很轻,外面是厚厚的油布,里面还垫着几层柔软的粗棉布。
揭开棉布,一本线装的、封面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册子出现在他眼前。
册子的封面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纸张粗糙厚实,触手有一种独特的韧性。
《青云手札》
陈默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
这是陈金水生前偶尔会拿出来摩挲、却又从不允许他细看的东西。
他曾经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秘籍,有次趁陈金水不注意偷偷翻开,却发现里面全是些密密麻麻、看似毫无规律的账目记录——
某年某月某日,收青砖三十,支钱五十文;某日,购朱砂二两,耗银一钱;某日,付力夫工钱,计三百文……诸如此类,枯燥乏味。
虽名字与爷爷有关,可当时他大失所望,觉得养父陈金水神神秘秘,不过是藏了本老账本而已。
但此刻,结合陈金水临终遗言,以及这半块神秘的发丘印,陈默再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账本了。
陈金水拼死让他活下去,让他去找“张家”,这手札,很可能就是关键!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将手札放在膝上,就着怀中发丘印散发出的、那点仅能照亮手札封面的微弱莹光,翻开了第一页。
果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账目。
“景泰七年,腊月初三,购黑狗血三升,石灰五斤。”
“嘉靖二年,秋,付张瘸子修缮地窖工钱,米两斗,钱二百。”
“万历十八年,春,收前朝废窑青花瓷片一筐,疑有煞,以盐米镇之,支银五钱。”
字迹却是养父陈金水的笔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记录着年代跨度极大、看似毫不相干的各种收支。
物品从普通的建材、生活物资,到黑狗血、朱砂、古旧瓷片等透着蹊跷的东西,支付方式有铜钱、银两,甚至还有以物易物的记录。
陈默皱紧了眉头,耐着性子一页页翻下去。
他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找出隐藏的信息。
是密码?还是某种暗语?
他回忆起陈金水曾经教过他的一些简单的、行业内部流传的暗语和标记方式,尝试着去解读。
比如,某些数字是否代表方位?某些物品名称是否另有含义?
“收七星木板七块。”——七星?是指形状,还是暗示北斗?
“付‘望山’李先生润笔费,银十两。”——望山?是地名,还是某种代号?
“耗灯油三斤,处理‘阴鼠’窠臼。”——阴鼠?是指真正的老鼠,还是别的什么?
他绞尽脑汁,将自己在陈金水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所有零碎知识都调动起来,试图破解这看似平凡的账目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
时间在寂静的解读中流逝。
他全神贯注,以至于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和所处的环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热,而是因极度的精神专注和不断受挫的困惑。
然而,收获甚微。
这些记录看似有可能指向某些特殊事件或物品,但彼此之间缺乏明确的逻辑联系,更像是一本真正记录了陈家祖上某种特殊“营生”流水账的册子。
难道养父陈金水的遗言,指的仅仅是让他通过这本手札,了解家族的“历史”?
不,不可能。
陈默否定了这个想法。
养父临死前那急切的眼神,那拼尽最后力气也要说出的“张家”,绝不会只是为了让他看一本家族流水账。
他合上手札,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高烧虽退,但虚弱和伤势带来的眩晕感依旧不时袭来。
怀中的发丘印安静地散发着微光,映照着手札泛黄的封面。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重新拿起手札,这一次,不再专注于文字内容,而是仔细观察册子本身。
纸质……似乎比普通的账本用纸要厚实一些,也更有韧性。装订的线是某种深色的、异常牢固的丝线。
他摩挲着书页的边缘,感觉似乎……比寻常纸张更显湿润?不,不是湿润,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的质感。
难道是……
一个模糊的、源自某些江湖奇闻杂谈的记忆碎片闪过他的脑海。
有些隐秘的传承,为了躲避搜查或防止泄密,会使用特殊的药水书写,字迹干涸后便隐去,需要特定的方法才能使其重新显现。
最常见的是……遇水显形?或者火烤?烟熏?
陈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所剩不多的清水,犹豫了一下。水是宝贵的生存资源。但如果这手札真的需要水才能显现真容,那这点冒险是值得的。
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拔开水囊的塞子,倒出极少的一点清水在皮囊的盖子里。然后,他用指尖蘸取一点水珠,极其轻微地,涂抹在手札封面空白处的一个角落。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处被水浸润的地方。
一秒,两秒……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那泛黄的、空白的封面上,被水渍沾染的区域,竟然极其缓慢地、如同羞涩的嫩芽破土般,浮现出了淡淡的、颜色略深于纸面的痕迹!
那痕迹逐渐清晰,勾勒出两个古朴遒劲、仿佛蕴含着某种特殊韵律的篆体大字——
青云!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停滞。
果然!这《青云手札》,真的内藏乾坤!
巨大的兴奋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全身,暂时压过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
他找到了方向!找到了揭开谜团的第一步!
他没有立刻用水去浸润更多书页。剩下的水不多了,他必须更加谨慎,选择一个相对安全且能保证后续研究的环境。
而且,刚刚发现的激动也需要平复,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规划下一步。
他将手札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整个世界唯一的希望之火。
虽然只是看到了封面隐去的标题,但这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本看似普通的账本,确实隐藏着陈金水想要传递给他的、至关重要的信息!关于发丘印,关于“掌柜”,关于张家,关于他身上那该死的“蚀骨咒”……
答案,很可能就藏在这些需要用水才能唤醒的字里行间!
黑暗依旧浓重,前路依旧迷茫。
但此刻,陈默的眼中,却燃起了不同于恨意与悲痛的、一种名为“探索”与“希望”的光芒。
破译,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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