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声鹤唳
夜色深沉，但京城的暗流比夜色更加汹涌。
青鸾带领着南宫凤仪麾下最精干的人手，如同鬼魅般行动。微量处理过的“幻萝胶”，通过精妙的手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几位精挑细选出来的贵妇的茶点之中。这些贵妇，或是与慕家素有龃龉，或是家中有适龄女儿可能威胁到沈清秋（在慕夫人眼中），或是单纯位高权重、其“抱恙”更能引起震动。
翌日清晨，平静的京城仿佛被投入了几颗石子。
吏部侍郎夫人清晨用过早膳后突感恶心晕眩，呕吐不止；紧接着，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郡王妃在礼佛时险些晕倒；到了午后，甚至连宫中一位颇得圣心的嫔妃也传出了身子不适，御医诊断后只说是“偶感风寒，脾胃失调”，但症状却与那日的沈清辞有着微妙的相似。
起初，只是各家关起门来的私密事。
但很快，一些若有若无的流言开始在市井间，在贵妇们的茶会闲谈中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不止沈家小姐，那日去了镇北侯府赏花宴的好几位夫人，回来都病倒了！”
“症状还都差不多，恶心、头晕……”
“莫非是侯府的吃食不干净？我听说那日的‘赤霞珠’酒，味道是有些烈……”
“哎呦，这可说不准，兴许是冲撞了什么？或是……有人故意捣鬼？”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越传越广，越传越具体。
人们回想起周太医那日信誓旦旦的模样，再对比如今多位贵妇“巧合”的病倒，质疑声开始此起彼伏。
沈国公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沈怀民暗中推动，将周太医与慕家资金往来、以及他擅长配制特殊药物的“风闻”巧妙地散播出去。虽然没有确凿证据直接指向慕夫人，但“慕家为打击沈家，勾结太医，不惜在公开宴会上使用下作手段，却误伤多人”的推论，已然在许多人心中生根发芽。
朝堂之上，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几位“抱恙”贵妇的家人，或是出于真心担忧，或是嗅到了政治风向，开始隐晦地向皇帝表达对镇北侯府宴会安全、乃至对太医署医术品德的疑虑。
慕府内，慕夫人最初的得意早已被惊疑不定取代。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那些贵妇怎么会接连病倒？
是巧合，还是……她不敢想下去。
周太医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的诊断成了笑话，声誉岌岌可危，慕家这艘船，眼看就要翻了。
慕容璟也感受到了周遭目光的变化，从之前的同情、鄙夷（对沈清辞），变成了如今的探究、甚至是指指点点。
他试图寻找江临渊的麻烦，却发现对方深居简出，仿佛那日的惨烈跪行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无从下手。
就在这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之际，一直静观其变的太后，在一次皇帝例行请安时，看似无意地提起了近日京中的“怪象”。
太后手持佛珠，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皇帝啊，哀家近日听闻，京城多位诰命抱恙，症状雷同，皆源于镇北侯府一场赏花宴。更有太医当众误诊，指鹿为马，闹得满城风雨，人心不安。”
她顿了顿，目光深远地看向皇帝：
“我朝以孝治天下，以礼束百官。如今内宅手段竟如此酷烈，公然构陷，牵连无辜，若此风不止，纲常何在？颜面何存？”
她并未直接点明慕家，但字字句句都敲打在皇帝的心上。
最后，她轻叹一声：
“科举在即，乃为国选材之大事，主考官必要德才兼备、品行端方，方能服众，为天下士子表率。若身负重任者，连家宅之内都治理不清，风气不正，又如何能公允地为朝廷选拔贤良？皇帝……还需慎重考量啊。”
太后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本就对慕家近年势力膨胀有所忌惮，如今闻听此言，联想到近日朝堂暗流和市井传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母后所言甚是。”皇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朕会着人……好好查一查此事。”
他顿了顿，语气微不可察地转冷：
“至于科考主考人选，朕心中，已有别的考量。”
慕府书房内，慕知节听罢心腹从宫中传出的消息，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碎裂成片。
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脸色铁青得可怕。
“科考主考……已有别的考量？”
这几个字，如同毒蛇般在他心中盘旋，让他脊背发凉。
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样脸色惨白的慕夫人，声音压抑着暴怒：
“你不是说，此计万无一失吗？！现在如何？不仅没扳倒沈家，反而引火烧身，连累我多年经营的根基都要动摇！”
慕夫人从未见过丈夫如此震怒，身子一颤，强自辩解：
“老爷，妾身也没想到那江临渊会如此疯魔……这，这明明是沈家的劫数，怎、怎的会牵连到我们……”
“牵连？”慕知节冷笑一声，眼神如刀，“你以为太后是傻子？你以为皇帝看不出这是内宅倾轧？你以为那些御史台的言官，平日里抓不到你我的把柄，此刻会轻易放过这大好机会？！”
他狠狠一甩袖，将桌上笔墨纸砚扫落一地。
“蠢妇！你坏了我的大事！”
慕容璟站在一旁，听着父母的争吵，心中也是翻江倒海。
他原以为江临渊那日的跪行，不过是自毁前程的蠢举。
如今看来，那分明是一招以退为进，不仅护住了沈清辞，更是将慕家推向了悬崖边缘！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刺入掌心，眼中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江临渊……
此人若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就在这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之际，沈怀民再次踏入了鸡鸣寺禅房。
他面容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锐利沉静。
他是来向南宫凤仪确认一些细节，并商讨下一步沈家如何在明面上配合，将舆论彻底推向对慕家不利的方向。
南宫凤仪没有隐瞒，将江临渊那份详尽计划的核心内容，以及目前执行的进展，坦然告知了沈怀民。
沈怀民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寺外苍茫的夜色，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他早已猜到江临渊必有后手，却没想到是如此狠辣精准、环环相扣的一击！
这份算计，这份对人心、对时局的把握，堪称恐怖。
他不得不承认，若单论智谋与魄力，江临渊远在他之上，甚至……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此子……真乃鬼才。”
沈怀民最终缓缓吐出这几个字，语气复杂难辨，既有由衷的佩服，更有深沉的忌惮。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妹妹沈清辞那张清冷决绝的脸。
江临渊如此厉害，如此可怕，辞儿与他朝夕相处，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那份所谓的“婚约”，真的能如他们所愿，轻易解除吗？
他当初觉得江临渊比慕容璟顺眼，如今看来，此人比慕容璟何止危险百倍！
一个念头在此刻疯狂滋长，并且迅速变得坚定：
此人绝非妹妹良配！
无论他有多大的本事，有多深的谋略，其心性过于难测，绝非辞儿所能驾驭，也绝非能给予辞儿安稳幸福的归宿。
待此事了结，科举之后，定要尽快让辞儿与他划清界限！
他甚至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选——他那位至交好友，翰林院编修李文轩。
文轩家世虽不及国公府显赫，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本人品性端方，才华横溢，待人温润如玉，且对辞儿……似乎早有倾慕之心。
若是将文轩引荐给辞儿，或许……
沈怀民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对太后和南宫凤仪躬身道：
“太后娘娘明鉴，殿下苦心，怀民感激不尽。江公子之才，怀民亦深感佩服。眼下当务之急，是彻底平息此事，挽回沈家声誉，打击慕家气焰。至于其他……且待科举之后，再行筹谋。”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当前局势，暂时搁置了那令人心惊的后续安排。
太后何等人物，自然看出了沈怀民瞬间的复杂心绪和潜藏的戒备。
但她只是淡淡颔首，不再多言。
有些种子，埋下即可。
南宫凤仪也适时接话，将讨论拉回具体的行动配合上。
然而，沈怀民心中已然下定决心。
等到科举风波过去，他一定要想办法，让妹妹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为她寻觅一个真正可靠、能让父亲母亲放心，也能让他这个兄长安心的归宿。
李文轩的身影，在他心中越发清晰起来。
风暴，已然从后宅蔓延至朝堂。
慕家，被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江临渊与沈清辞，则在暗处静静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科考的掌控权，正在从慕知节的手中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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