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这就是京城。
巨大的阴影匍匐在地平线上,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城墙高得让人脖子发酸,青灰色的砖石冷硬如铁,沉默地诉说着千年的威严与压迫。
韦小宝张大了嘴,仰着头,半天合不拢。
他以为扬州城就算是大地方了,可跟眼前这庞然大物比起来,丽春院那条街简直像个破火柴盒。
“乖乖龙的咚……”他喃喃自语,“这得多少砖头?能换多少银子?”
茅十八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这一路北上,这小子时而胆小如鼠,时而鬼祟狡诈,时而又能冒出点莫名其妙的义气。就像一块看不透的毛玻璃。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茅十八声音低沉,带着警告,“这里是天子脚下,一块砖头掉下来,砸中的可能都是个戴顶子的官。一句话说错,脑袋就得搬家。”
韦小宝缩了缩脖子,但眼睛依旧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华贵的马车、还有那些按着腰刀、眼神锐利的巡城兵丁。
害怕是真的。
可兴奋,也是真的。
他闻到了。空气里不再是扬州那种温吞的脂粉和河水气,而是一种更复杂、更尖锐的味道——权力的铜锈味,阴谋的铁腥味,还有机会那若有若无的甜香。
这地方,好像遍地都是机会。当然,也遍地都是坑。
“茅大哥,现在去哪?”韦小宝凑近些,压低声音,“直接去找那个姓鳌的?闯进他家,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说得凶狠,手却比划着撒石灰的动作。
茅十八嘴角抽搐一下。“送死么?”他目光投向那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城门洞,“先找个地方落脚。打听消息。”
他瘸着腿,率先向城门走去。背影依旧挺直,但混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竟显出几分孤寂和格格不入。
韦小宝赶紧跟上,像条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眼睛不忘扫视着那些衣着光鲜者鼓囊囊的荷包。
“让开!滚开!”
几声粗暴的呵斥传来。几个穿着号衣的豪仆挥舞着鞭子,驱赶着挡路的百姓,为一顶四人抬的青呢小轿清道。
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百姓们纷纷避让,脸上带着敬畏和麻木。
茅十八的拳头握紧了,骨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那顶轿子,像是要透过帘子看出什么。
韦小宝却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茅大哥,忍一时风平浪静。你看那抬轿的,下盘稳得很,都是练家子。惹不起。”
茅十八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地看着他。
韦小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讪笑道:“我…我也是猜的…”
茅十八沉默片刻,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把某种翻腾的情绪硬压了下去。
“走。”他声音更哑了。
内城比外城更喧嚣,也更井然有序。
店铺招牌林立,酒旗招展。叫卖声、车马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韦小宝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绸缎庄里光亮的料子,酒楼里飘出的肉香,甚至当铺门口那黑沉沉的招牌,都让他心痒难耐。
这才叫活法!
他正盘算着怎么从这金山银海里捞一勺,茅十八却拐进了一条僻静的窄巷。
巷子深处,一家低矮破旧的客栈,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悦来”牌子。
“就这?”韦小宝撇撇嘴,“这比我们丽春院差远了。”
“闭嘴。”茅十八推门进去。
客栈里光线昏暗,一股霉味和劣质烟草味混合在一起。
柜台后,一个干瘦的老头正在打盹,脑袋一点一点。
茅十八敲了敲柜台。
老头惊醒,眯着浑浊的眼睛打量两人,尤其是满身风尘、带着伤的茅十八,眼神里立刻多了几分警惕和疏离。
“住店?”声音有气无力。
“一间房。要清净的。”茅十八丢过去一小块碎银子。
老头掂了掂银子,脸色稍缓,从柜台下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楼上最里头那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板床,一张破桌。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韦小宝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唉声叹气:“这怎么睡人啊…”
茅十八却不管这些,他仔细检查了门窗,然后坐在桌边,拿出块粗布,开始默默擦拭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破刀。
刀身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和眼中压抑的火焰。
擦刀的声音,沙沙,沙沙。
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韦小宝觉得气氛有点闷得慌。
他凑过去,没话找话:“茅大哥,接下来怎么打听?你去哪儿找那个鳌…鳌什么?”
“鳌拜。”茅十八头也不抬,“他很好找。紫禁城,乾清门当值。或者,他的府邸就在西城,门口有两尊石狮子,比人还高。”
他说得平静,韦小宝却听得心惊肉跳。
紫禁城?那真是皇帝老儿住的地方!这茅十八真要去找死啊?
“那个…茅大哥,”韦小宝搓着手,“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是不是…从长计议?比如,先摸清他喜欢去哪家酒楼,什么时候上茅房…”
茅十八擦刀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韦小宝,目光深沉。
“有些事,等不了十年。”他缓缓道,“也有些人,必须死。”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冰冷的决绝,让韦小宝把后面劝说的话全咽了回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擦刀的声音。
窗外,京城华灯初上。
喧嚣声隐隐传来,仿佛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冰冷,坚硬,充满未知的危险。
韦小宝看着茅十八专注擦刀的侧影,又看看窗外那片巨大的、灯火辉煌的皇城阴影。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不小心跳进了大江大河的小泥鳅。
前方是龙门?
还是等着把他吞掉的漩涡?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冷得多。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半块腰牌。
冰凉。
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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