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何罗鱼怨念最浓烈的指引，陈霄四人深入山谷底部那道最大的冰裂缝隙。
裂隙之下，并非想象中的幽暗水底，而是一个巨大的、被彻底冰封的……湖心空间。
这里曾是地下暗河与上方湖盆交汇之处，也是地脉水灵最为丰沛的节点。然而此刻，一切都凝固在深蓝色的、坚如玄铁的寒冰之中。冰层里，冻结着无数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何罗鱼遗骸。它们银色的鳞片早已暗淡，圆睁的眼睛里定格着最后的惊恐与痛苦。在最中心的位置，一条体长超过三丈、鳞片上曾有着淡金色纹路的巨大何罗鱼遗骸，保持着仰首向天的姿态，张开的巨口中仿佛还能听到那无声的悲恸。
这里就是怨念的源头，痛苦凝结的核心。
陈霄没有试图在这里强行净化什么，那需要的时间和力量都不是他们现在能负担的。他只是对着那巨大的遗骸，以及周围无数的冰封亡魂，深深一揖。
“吾已知晓汝等之苦，见证汝等之殇。此行北上，誓寻灾变之源，正本清源。若得功成，必使寒冰消融，清流复现，以告慰汝等在天之灵。”
言毕，他取出一枚在霜寒城购买的、以温玉雕成的简易祭器，将其置于冰面之上。苏璃也默默上前，以木灵生机之力，催生出一株在此等酷寒中本不可能存活的、象征“记忆”与“希望”的蓝色冰苔，轻轻放在祭器旁。
做完这些，他们便悄然退去。此地怨念，似乎因这简单的祭奠与承诺，而少了一丝躁动，多了一丝沉静的等待。
离开山谷，继续向北。地势逐渐抬升，风雪却诡异地减弱了。并非变得温暖，而是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来自冥泽的污浊寒意变得更加“沉重”和“凝滞”，仿佛连风都被冻结。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不见日月。
脚下的冰层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混合着深蓝与暗紫的色泽，坚硬光滑如镜，却又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纹路。地脉感知在这里几乎寸步难行，狂暴紊乱的灵力流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恶意和死寂。
“快到了……”巴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恐惧，“这种冰……我只在传说里听过，是‘冥泽冰’，据说连灵魂都能冻住。”
铁岩沉默地走在最前，他的冰寒灵力在这里似乎受到某种压制，脸色凝重异常。
又前行了数十里，当众人翻越一道低矮的、完全由这种诡异冥泽冰构成的冰脊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片……“海”。
无边无际，浩瀚得仿佛连接着世界的尽头。但它不是蔚蓝的，而是死寂的、呈现出浑浊深蓝色的冰原。冰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一座座大小不一、形状扭曲狰狞的冰山，如同大地长出的黑色獠牙。冰层深处，隐约可见巨大的、无法名状的阴影轮廓，仿佛沉睡的远古巨兽。天空低垂，黑色的雪沫无声飘落，尚未触及冰面便已消散。
没有声音，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灵魂都在战栗的绝对寒冷与绝望。
冥泽！北疆万古冰封的源头，一切灾变的中心！
仅仅是站在它的边缘，陈霄就感到体内的灵力运转变得滞涩，识海中的天书更是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悸动与排斥感，仿佛在警告他，此地存在着严重的“规则错误”与“本源污染”。
“这就是……冥泽？”苏璃的声音轻不可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死亡之地的沉睡，她体表的青绿光晕在这里被压制到了极限，几乎无法透出。
“没错。”铁岩的声音嘶哑，“比我想象的……更可怕。这不仅仅是寒冷，这是……彻底的‘死’。”
就在四人被冥泽的浩渺与死寂所震撼，心神摇动之际，陈霄的地脉感知边缘，却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意”？
不是温度上的温暖，而是生命活动的迹象，以及一丝非常古老、非常顽强、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信仰之火的气息。
那气息来自冥泽冰原边缘，一处被几座扭曲冰山环抱的凹陷地带。
“那边……好像有东西。”陈霄指着那个方向。
四人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靠近。绕过一座如同巨兽脊骨般的冰山，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再次惊讶。
那是一个小小的、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村落。
村落坐落在冥泽冰原边缘一块相对“温暖”的黑色岩石平台上，平台下方似乎有微弱的地热渗出，使得平台表面没有结冰，反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黑色的苔藓。几十座低矮的、用黑色岩石和不知名兽骨、冰砖混合垒砌的圆形屋舍，如同疲惫的甲虫，紧紧依偎在一起。村落中央，竖立着一根高达十余丈的、同样由岩石和骨骼搭建的粗糙图腾柱，顶端似乎雕刻着什么，但由于风雪和距离，看不真切。
最引人注目的是，村落周围，竟然有一圈微弱但持续的、淡金色的火光在摇曳！那火光并非燃烧木材，而是从插在村落四周地面上的几十根造型古朴、顶端镶嵌着某种红色晶石的石柱中发出，形成了一道脆弱却坚韧的光膜，将村落与外界那恐怖的冥泽寒意隔绝开来。
而在村落靠近冥泽的一侧边缘，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面朝着那死寂的冰海，一次又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奋力扔向冥泽深处。
她的动作机械而执着，仿佛已经重复了千万年。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落入茫茫冰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但她只是停顿一下，弯腰捡起脚边另一块石头，继续重复。
“有人？”巴图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在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人活着？还……还在往冥泽里扔石头？”
铁岩眼中也充满了震惊，但他更警惕地观察着村落和那个身影：“小心，这里不对劲。那火光……还有那个人……”
陈霄的心中，却因为那根图腾柱的模糊轮廓，以及那个娇小身影执着而绝望的动作，猛然跳动了一下。
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悄然浮上心头。
精卫填海。
《山海经·北山经》：“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可是，这里是北疆冥泽，并非东海。那身影也并非鸟形，而是人形。
是传说的变体？还是……某种信仰的具现化？
“过去看看，但务必小心。”陈霄低声道。他能感觉到，村落那淡金色的火光，以及那执着扔石的身影，都散发着一种与冥泽死寂格格不入的、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生机”与“信念”。
四人缓缓走下冰脊，向着村落靠近。当距离拉近到百丈左右时，村落中央图腾柱顶端的雕刻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只鸟。
通体由黑色的石头雕成，线条粗犷而古拙。它昂首向天，双翼展开，似乎在奋力翱翔，又似乎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重压。鸟喙尖锐，双目处镶嵌着两颗小小的、已经黯淡的红色晶石。整个雕像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甚至有些悲壮的气息。
而那个扔石的身影，也转过了身。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破旧的、用某种黑色兽皮缝制的衣物，小脸被冻得通红，却有一双异常明亮、如同燃烧着火焰般的眸子。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悲伤，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她看到了陈霄四人，明显愣了一下，眼中瞬间闪过警惕、惊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她没有逃跑，也没有呼喊，只是紧紧攥住了手中另一块石头，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四个不速之客。
就在这时，村落中传来一阵骚动。几座屋舍的门被推开，数十个同样穿着破旧兽皮、面黄肌瘦、但眼神却同样明亮坚韧的男女老少，手持简陋的骨矛、石斧，迅速聚集到村落边缘的光膜内，警惕而沉默地望向陈霄他们。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深皱纹、手持一根弯曲骨杖的老者。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四人，最终停留在陈霄身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外来的旅人……”老者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透过淡金光膜传来，“你们……为何来到这被遗忘的‘葬海’边缘，来到我们‘誓羽部’最后的栖身之地？”
誓羽部？葬海？
陈霄上前一步，隔着光膜，向着老者和那位扔石的少女，郑重地行了一礼。
“我等自南方而来，为探寻北疆冰封之源，为寻找消融寒毒、复苏大地之法。途经此地，见贵部于绝境中坚守，心生敬意，特来拜会。不知此处……可是传说中的‘冥泽’？而贵部所信奉的，可是那矢志填海的‘精卫’之神？”
听到“精卫”二字，所有部落民的眼神都骤然发生了变化。那不再是单纯的警惕，而是混合了激动、悲伤、以及一种找到“知音”般的复杂情绪。
那扔石的少女，更是浑身一震，手中的石头“啪嗒”一声掉落在黑色的岩地上。
老者深深地看着陈霄，良久，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骨杖。
淡金色的光膜，在陈霄等人面前，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
“远来的‘知言者’……请进。或许，你们正是我们等待了千百年的……那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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