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府议事厅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厚重的丝绒窗帘紧闭,隔绝了午后惨淡的天光,仅有的几盏煤气灯,在墙壁上投下众人幢幢的鬼影。
天津卫最高级别的军官们,个个身姿笔挺,军服上不见一丝褶皱,可脸上那份混杂着暴怒、焦灼与茫然的神情,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消息,已经像瘟疫一样,在他们之间传开了。
夜祁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马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嗒嗒”声。
他没有走向长桌尽头的主位,而是背对着那面覆盖了整面墙的津冀地区军事地图,停下了脚步。
夜骁如影随形,手中捧着那份罪魁祸首的檄文。
“念。”
夜祁的声音平淡无波,一个字,就斩断了满室的死寂。
夜骁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将檄文公之于众。
他的嗓音沉稳,可那些淬了毒的字眼,每一个都像耳光,狠狠抽在这些骄兵悍将的脸上。
当他念到“私藏妖女,以致天津卫妖气冲天”,以及最后四方合围的通牒时,厅内终于压抑不住,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咒骂。
不等夜骁念完,一个胡子花白、身材微胖的老将便抢先出列。
他是李副将,从前清旧军时就跟着夜家打天下,信奉实用主义胜过一切。
“督军!”
他的嗓音因急切而显得粗粝,“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冯明远那伙豺狼,觊觎天津卫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妖女,不过是个由头!”
“那就打!”
另一名军官,年轻气盛的赵参谋当即反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他要战,我便给他战!我天津卫的弟兄,什么时候怕过威胁?”
“打?怎么打?”
李副将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转向赵参谋,
“拿什么打?四省合围!我们的兵就算个个是铁打的,难道还能生出三头六臂,去堵四个方向的窟窿?这不是打仗,这是拿弟兄们的命去填!”
他再次面向夜祁,语气里满是恳切与焦急:
“督军,我们不怕死,在场的没一个怕死的!可咱们不能为了一个……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就把整个天津卫,把我们所有的家底都赔进去啊!”
“来路不明的女人”
这几个字,像秤砣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民心已经乱了,”
另一名年长的军官附和道,
“城门口都快发生暴乱了!再不给个说法,不等敌人兵临城下,我们自己就先从内部垮了!”
“懦夫!”
赵参谋往地上淬了一口,
“李副将,你的胆子是和你的年纪一起老了吗!今日交出一个人,是示弱!是告诉他们,我们夜字军的脊梁是可以被压弯的!明天他们就能要我们的军火库,后天就要我们的港口!这口子一开,何时是个头?”
他向夜祁的方向逼近一步,眼神灼灼:
“檄文上说您私藏妖女,我们若真把人交出去,岂不是坐实了这罪名?对付檄文的最好法子,就是用我们的大炮把它轰成渣!打!打到他们血流成河,打到他们知道天津卫是块啃不动的铁骨头!”
“可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吗?”
一个年轻的校尉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嘈杂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
那校尉迎着所有人的注视,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属下听闻……前些日子小岛健的阴谋,正是被这位冷小姐识破的。若她真是祸根,又怎会救下督军?”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油锅的石子,瞬间让场面更加沸腾。
“说得对!她不是祸根,她是助力!”
赵参谋立刻抓住话头。
“助力?什么助力?”
李副将立刻反唇相讥,声音里透着一股源自骨子里的怀疑,
“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叫什么助力?这叫妖术!檄文上说她是妖女,万一……万一是真的呢?我们是军人,是和人打仗,不是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对未知的恐惧,远比对敌军的恐惧更甚。
“妖女”二字,像一缕阴风,吹进了议事厅,让不少军官的脸色都变了。
争论的焦点,不再是战与和,而是人与妖。
而自始至终,夜祁都未曾动过。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背对着所有人,任凭这些争吵、恳求、恐惧的声浪冲刷着他,却没能让他产生一丝波澜。
这种沉默,是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可怕的压力。
终于,李副将再也承受不住。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督军!”
他嘶声喊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看在天津卫百万百姓的份上!看在我们这数万弟兄的份上!请您以大局为重啊!”
他这一跪,仿佛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又有数名主和派的军官跟着跪了下去。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地寂静。
主战派站得笔直,脸色铁青。主和派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夜祁的最终裁决。
要么,交出那个女人。
要么,与全城共赴战场。
夜祁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视线,先是掠过地上跪倒的一片,又扫过那些站得笔直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是一种匠人审视工具般的眼神,冷静,且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他没有回答李副将的泣血恳求,也没有理会那份关乎生死的最后通牒。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门口处纹丝不动的夜骁身上。
“画师,”
夜祁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议事厅的每一个角落。
“带来了吗?”
这个问题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匪夷所思,以至于厅内所有人都懵了。
跪着的李副将愕然抬头,站着的赵参谋也一脸错愕。
画师?
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要一个画师做什么?
然而,夜骁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他只是微微躬身。
“回督军,人已在门外候着。”
夜祁短促地“嗯”了一声。
“带进来。”
说完,他径直走到长桌前,拿起那面刻着鸾鸟图腾的破碎铜镜,随手放在了桌子正中央,煤气灯昏黄的光,恰好照在镜面上那道最深的裂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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