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灯猛地惊醒——如果这也算“醒”的话。
她的意识像一簇在狂风中摇曳的残烛,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撕裂般的虚脱。
眼前是无边昏暗,脚下奔涌着浊黄的河水,呜咽之声从河底深处传来,如同万千亡魂在泥浆里挣扎低语。
那声音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钻进魂体深处,带着湿冷的锈味与腐烂莲藕的气息,在耳道内缓缓爬行。
她勉强睁眼,指尖触到身下石阶,寒气如针,顺着魂丝刺入核心,冻得她几乎溃散。
魂体几近透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漏风,虚弱感从心口蔓延至四肢,仿佛随时会被这冥河的风吹成漫天光点,随波飘散。
这是她身死之后,来到这个聊斋世界的第三日。
一个现代金牌公关,车祸身亡,醒来就成了一缕无依无靠的游魂。
更糟的是,她很快从零星鬼语中拼凑出残酷真相——此界神鬼精怪,力量源于香火。
无香火供奉,魂体不凝,七十二个时辰一到,便会彻底魂飞魄散,连轮回资格都不配拥有。
而此刻,距离她的消散大限,只剩不到半个时辰。
一阵猛烈阴风从背后袭来,她毫无反抗之力,如枯叶般被卷向忘川渡口边缘。
脚下翻涌着惨白手臂,扭曲纠缠,像水草又像断肢,浑浊河水泛起泡状黑影,咕嘟作响,散发出溺亡者肺腔腐败的腥臭。
一旦坠入,永世不得聚形。
死亡的冰冷再次攫住她。
就在她半个魂体悬空之际,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猛然从旁伸出,五指如钩,死死拽住她一缕即将散逸的魂丝——那触感像被冰铁夹住,剧痛却带来一丝真实的存在感。
“啧,又一个快散的?”沙哑的声音贴着耳骨响起,带着陈年烟灰与枯井苔藓的气味。
她被狠狠拽回,重重摔在石阶上,魂体震颤,几乎碎裂。
抬头望去,救她的是个跛脚老鬼,衣衫褴褛如破幡,脸上沟壑纵横似干涸河床,一口黑牙在幽光中泛着油污般的光泽。
“掉下去,河里的食魂水蛆可不挑嘴。”瘸腿老鬼咧嘴一笑,松开手,冷眼打量,“没名没姓,没人祭拜,香火为零。看你这德行,活不过今夜了。”
沈观灯强压恐惧,喘息着环顾四周。
忘川渡口,亡魂轮回必经之地。
大多数鬼魂麻木排队,脚步拖沓,发出枯骨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几个鬼差懒散吆喝,嗓音嘶哑,腰牌碰撞声混着酒气飘来。
唯独这角落不同——老鬼身前摆着一张裂纹密布的石桌,几圈魂影或坐或站围着他,神情专注,有人眼眶湿润,有人低声抽噎。
那是……说书人?
她目光锐利起来。
忽然,她看见——当老鬼讲到“那女子抱着襁褓跳崖”时,一位妇人听众头顶悄然飘出一缕淡金色光丝,带着温热与檀香气息,缓缓汇入老鬼口中。
紧接着,另一名年轻男鬼也飘出一丝微光,如萤火归巢。
香火!
深谙舆论与共情之道的沈观灯,在这一瞬捕捉到了生机。
在这神鬼世界,故事就是流量,传说就是知名度,而听众的“念”,就是能让她活下去的香火!
(内心oS)呵……这不是变相做KoL嘛。
求生本能压倒一切。
她用尽残存魂力,飘至那名为阿骨的瘸腿说书鬼面前。
“我与你做个交易。”她的声音因虚弱而颤抖,却异常坚定,“让我替你说一回书。若得了香火,你七我三。”
阿骨正讲得口干舌燥,闻言一愣,随即嗤笑:“你?一个连形体都快保不住的野鬼,话都说不利索,谁信你?”
周围鬼魂投来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空气中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声。
沈观灯却不慌,视线越过阿骨,扫过那些意兴阑珊的听众。
“你讲的无非是些阴司奇闻、冤案凶杀,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套路,听客们闭着眼都能猜到结局。”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刺破沉闷。阿骨脸色一沉。
沈观灯立刻抛出筹码,声音陡然哀婉凄切,仿佛杜鹃泣血,带着湿漉漉的悲意渗入每个人心头:
“我要讲的,是一个‘九泉孤女泪’的故事。一个生前被夫家上下合谋毒杀,却被污蔑为与人私通、羞愧自尽的女子。她死后执念不散,徘徊黄泉路上百年,不为复仇,不为转生,只为托一句话给阳间的年迈母亲——‘娘,女儿没有做过,女儿不是自尽的’。”
语调哀而不怨,字字剖心。
一个简单梗概,却勾勒出孤女惨白面容、颤抖双唇、指甲抓破棺木的绝望画面。
几位女性鬼魂眼中泛起波澜,泪水无声滑落,化作晶莹光点升腾而起,几缕暖意光丝如磁石牵引,本能融入沈观灯几近透明的魂体。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涌入,让她那即将熄灭的魂火,悄然亮了一分。
有用!
她正欲继续渲染,一声暴喝炸响!
“哪来的孤魂野鬼,敢在渡口抢生意!”
满身酒气的鬼差摇晃闯来,三角眼一扫,立刻盯上魂体最弱却偏偏吸引香火的沈观灯,脸上露出贪婪狞笑:“正好老子修为卡了好几年,吞了你这有点门道的残魂,没准能补一补!”
腥风扑面,鬼爪当头抓下!
威压如山,沈观灯魂体冻结,动弹不得。
生死只在刹那!
绝境中,她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瞥见鬼差腰牌上刻着两个小字——判尾儿。
她赌了!
拼尽最后一丝魂力,将意识凝为一道尖锐的意念波,在所有人耳中轰然炸开:
“你娘亲临终前,手里是不是紧紧攥着半块没舍得吃的桂花糕!她走的时候一直在念叨:‘我们尾儿从小就最爱吃甜的,可千万别让他饿着’——这话你听过吗?!”
鬼差判尾儿扑来的身形猛然僵住,浑身剧震!
他想撕碎这个胆大包天的野鬼,可那句“桂花糕”像根锈钉扎进记忆深处……
他娘的确爱吃甜食,临死那天,床头确实放着半块干硬的糕……这事,从没人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的声音低哑,杀意未退,却多了几分颤抖。
沈观灯见其动摇,趁热打铁:“你母亲的这句遗言,化作一股至纯执念,在黄泉驿站足足卡了三十七年,无人能为她传递!这股执念不得解脱,便化作了怨气,缠在你官运之上,让你永无晋升之日!若你此刻放过我,我便当着百鬼之面,将你母亲的遗愿讲出来,引百魂共情,以他们的念力化解怨气。这故事所得香火,尽数归你!”
半晌,判尾儿咬牙收回鬼爪:“好!你讲!若敢骗我,我让你尝遍十八层地狱的所有刑具!”
沈观灯心中长舒一口气,强撑站上阿骨的破石桌,将“攻心计”与“九泉孤女泪”巧妙融合。
她不再凭空捏造,而是将孤女的悲惨,与一位母亲至死不渝的爱揉碎铺陈。
声音时而悲愤,时而温柔,时而绝望,每一个停顿都像在叩击心门。
渡口之上,渐渐响起一片低低啜泣,有鬼魂抱头痛哭,有老妪喃喃呼唤儿女名字。
一股股浓郁香火升起——其中大部分,果然如她所言,汇向呆立一旁的判尾儿。
而沈观灯自身,也迎来涓涓细流般的暖意,魂体逐渐凝实,指尖微光重现。
判尾儿感受着暖流涌入,那是他成为鬼差百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被记住”、“被关怀”的温度。
他看着台上侃侃而谈、身影渐趋清晰的女子,眼中的杀意与贪婪悄然褪去,化作一丝复杂,随即转身隐入黑暗。
自那夜之后,沈观灯便立稳了脚跟。
她不再依赖谎言,而是挖掘每一个亡魂心底最深的执念:战死将士未寄出的家书,痴情女子错过的最后一面,幼童死前未能喊出的那一声“爹”……
每个故事都像一把钥匙,打开百鬼心门,也点亮她自己的魂火。
不知何时起,人们开始唤她“说书娘娘”。
《九泉孤女泪》的传说,已在新魂间口耳相传。
三日之期将尽。
沈观灯已能勉强凝聚出清晰人形轮廓。
这夜,万籁俱寂。
一个提着幽蓝小灯的无面童子,悄无声息出现在她面前。
他没有五官,声音却空灵地直接在她魂魄深处响起:“我是白烛郎,冥司旧律的守灯人。寻常将散之魂,我引其归墟;唯非常之人,方得重燃魂火。”
沈观灯看着那盏“引路灯”,低头凝视自己微微发亮、不再透明的指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里燃烧着现代人独有的野心光芒。
“你想被人记住吗?”白烛郎轻声问。
“我不只想被记住——”她抬头,直视那光滑无面的脸,“我要让他们,非记不可。”
白烛郎沉默良久,缓缓将灯芯点向她心口。
一簇幽蓝火焰轰然燃起,并未灼烧,而是在她魂体核心处稳稳燃烧,明亮而持久。
“百年来,”他低声感叹,“你是第一个,自己点燃自己的人。”
灯火摇曳,映出沈观灯眼中初次绽放的、名为事业的璀璨野心。
而就在这一刻,渡口彼端的浓雾中,一面刻着“监察”二字的玄黑令牌泛起森然寒光。
几道高大黑影踏水而来,脚步无声,却令整条忘川为之停滞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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