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金边敕令破空而来,不似墨鳞蛇使那般阴森肃杀,反而带着一种煌煌天威,沛然正气。
它没有半分杀意,却像一座无形的山岳,直直压向忘川渡口的每寸空间。
阿骨怪叫一声,险些从渡船上跌进忘川河里,紧张地护在沈观灯身前:“东家!又、又是上头来查水表的?”
萧望舒与墨砚生亦是面色一凛,刚刚凝聚的香火神力本能地运转起来,戒备地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金色流光。
唯有沈观灯,那张由念力凝聚而成的半透明脸庞上,竟漾开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轻轻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那笑容里是运筹帷幄的笃定与释然。
“不,不是来查的。”她仰头,望着那道精准悬停在他们头顶三尺之处的金色光芒,轻声道,“是来求合作的。他们终于意识到,挡,是挡不住了。”
话音刚落,金纹敕令光华大放,无声地在空中展开。
一行行由神力构成的篆字浮现,庄重而威严:
“冥府都察院令:着‘幽冥司’,即刻提交‘兰若县萧望舒香火异动案例’之详尽分析。另,南陵县城隍之位悬缺已久,民怨积郁,特设为‘正神选拔试点’,允幽冥司酌情参与,以观后效。”
没有问责,没有惩罚,甚至连警告的字眼都吝于使用。
这看似公事公办的调令,在沈观灯眼中却无异于一封心照不宣的密信。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铁面无私的男人——谢无歧,坐在他那森然冰冷的都察院大殿里,指尖轻点,借着她掀起的舆论狂潮,顺水推舟,将他自己想要推动的改革,嵌入了这天规铁律的缝隙之中。
他不能公开支持她这个“野路子”,却可以用制度的漏洞,为她撬开一扇通往更高舞台的大门。
“好一招借力打力。”沈观灯唇角微勾。
“东家,这……这是何意?”墨砚生看得一头雾水,“都察院不是最重规矩的么?怎会允许我们插手城隍选拔?”
沈观灯收回目光,环视自己初创的团队:“意思是,我们的商业模式,得到了官方的‘风险投资’。他们想看看,我们这套‘造神’的法子,能不能解决他们积压已久的KpI。”
她当机立断,转向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双眼放光的判尾儿:“判官儿,生意来了。”
判尾儿搓着手,一脸谄媚地凑上前:“东家您吩咐!”这金纹敕令的含金量,他可比谁都清楚。
“动用你的权限,给我调出近三年来,所有因香火断绝而自行消散、至今职位空缺的城隍名单。要附上当地民生、怨魂滞留数量等详细资料。”
“得嘞!”判尾儿领命,化作一道青烟便钻入了地府名录库。
不多时,一份阴气森森的竹简便呈现在沈观灯面前。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最终,手指点在了“南陵县”三个字上。
“前任城隍,在位三百年,因香火不济,三年前神体崩散。如今县内大小庙宇尽毁,妖鬼横行,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沈观灯读出资料上的描述,发出一声冷笑。
“没人信的神,死了活该。”她将竹简掷于江心,激起一圈涟漪,“现在,轮到我们来定义,什么才叫‘值得信’的神。”
这一次,她不打算再用妖鬼试水。
她要一步到位,直接打造一位无可挑剔的“完美正神”。
人选,自然是刚刚晋升、热度正盛的萧望舒。
“望舒,你的‘痴情才子’人设已经深入人心,但要成为一方城隍,还缺了‘威严’与‘权柄’。”沈观灯看向萧望舒,“这便涉及两个难题。一,你是妖身,想获天庭正式敕封,难如登天。二,城隍需执掌一方生死簿副页,此乃天庭权限,我们拿不到。”
萧望舒闻言,刚刚因香火暴涨而生出的些许自得瞬间褪去,眉头紧锁。
“所以,”沈观灯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我们不走常规路。我给你设计一个新方案——‘代神履职’。”
她屈指一弹,一缕念力在空中勾勒出南陵县的舆图。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兰若县的痴情书生,而是‘南陵民间护境灵官’。我们不去求天庭的封号,而是直接接管南陵的阴务。那些积压的冤魂、作祟的恶鬼,就是你最好的政绩。”
她转向墨砚生:“砚生,你的笔,就是他的权杖。即刻开始编写《南陵除邪录》,每日一更新,就讲‘灵官断案记’。今天处理张家老宅的吊死鬼,明天解决李家水井的溺死冤魂。务必写得情节曲折,荡气回肠!”
又对阿骨道:“阿骨,你的嘴,就是他的庙宇。拿着《除邪录》的稿子,去南陵周边的城镇说书,务必让‘南陵有位萧灵官,日断阳间不平事,夜审阴间孤魂冤’的口碑,比瘟疫传得还快!”
一番布置,条理清晰,直指核心。
幽冥司这台精密的营销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半月后,南陵大旱,赤地千里。
百姓求雨,无论是前朝古刹还是新晋道观,全都束手无策。
当地玄门联名上奏天庭,却迟迟未见甘霖。
绝望的情绪在南陵蔓延。
沈观灯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判官儿,”她于云端传音,“去,给我把南陵地界近百年来所有不得超度的旱死、饿死之魂的勾魂记录,全部改成‘延误滞留’。我要让整个南陵上空,怨气冲天,阴煞蔽日。”
判尾儿嘿嘿一笑,领命而去。
很快,新的舆论出现了:“听说了吗?不是天不降雨,是南陵枉死的冤魂太多,怨气冲散了云层!”
恐慌与绝望之中,萧望舒的《南陵除邪录》成了唯一的希望。
百姓们自发地将“萧灵官”的画像贴在家门,日夜祈求。
时机成熟。
沈观灯授意,萧望舒于城北龟山古坛设坛“做法”。
他一身青衣,在万众瞩目下登坛,手持一道无字符箓,面容肃穆。
他没有念咒,也没有施法,只是将那道符箓高高举起。
就在此刻,沈观灯冷然下令:“判尾儿,把滞留记录改回来!”
积郁了半月之久的冲天怨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天空那层无形的阴煞隔断,轰然消散。
几乎是同一时间,九天之上,一道惊雷炸响!
乌云汇聚,狂风大作。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瞬间汇成瓢泼大雨。
干涸的土地疯狂地吮吸着甘霖,无数百姓跪倒在泥水里,对着古坛上那道青衣身影疯狂叩拜,声嘶力竭地呼喊:
“灵官显灵了!萧灵官通天啊!”
那一刻,南陵全境的信仰之力,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洪流,冲天而起,尽数灌入萧望舒体内。
他的香火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短短七日,竟已触摸到了“州郡级”的门槛!
连远在天边的天庭都不得不降下法旨,虽未敕封,却也默认:“此神虽无神印,然民信已成,其势难挡。”
就在南陵的香火狂潮达到顶峰之时,一道身影,踏着漫天雨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早已废弃的南陵城隍庙旧址前。
来人一身玄黑帝袍,面容冷峻如冰,周身散发着审判万物的铁血威压。
正是冥府都察院掌印帝君,谢无歧。
他无视周围狂喜的人群,立于雨中,当众展开一道金纹卷轴,用他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线,宣读了一道足以震动三界的“临时委任状”:
“兹委任萧望舒,暂代南陵城隍之职,试用三年。期间所得香火,悉数归入冥府公库监管,以察其效。”
全场哗然。
谁也想不通,这位向来以铁面无私、恪守天规着称的帝君,为何会为一介“野神”破此先例。
唯有云端之上的沈观灯,望着这一幕,露出了胜利者的冷笑。
她早就让判尾儿在每一缕流向萧望舒的香火中,都用独门秘法,打上了一个名为“民意追溯权”的烙印。
谢无歧此举,表面看是收归监管,切断了她的财路,实则是用官方的权力,为她的“产品”进行了最终的信用背书。
三年之后,这扎根于南陵亿万民心中的信仰,早已根深蒂固,天庭想撤,都得问问这满城百姓答不答应!
谢无歧,用他的方式,为她铺平了最后一步台阶。
仪式结束,谢无歧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三日后,南陵城隍庙上空的香火龙卷依旧盘旋不散,甚至愈发凝实,其炽烈的光芒,已开始引来某些蛰伏于五岳深处、自诩血脉正统的古老存在的目光。
一场关于“神明是否必须出身正统”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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