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如同一根看不见的毒刺,深深扎进了沈观灯的魂体。
萧望舒的成功,是幽冥司的成功,更是她沈观灯的胜利。
但这份胜利,脆弱得如同水面上的倒影。
萧望舒这尊“神”,是她一手搭建的空中楼阁,根基是南陵百姓的信赖,而承重墙,却是她沈观灯的谋略。
一旦墙塌了,楼阁纵然华美,也终将倾覆。
天庭可以暂时退让,但绝不会容忍一个妖物窃据堪比州郡级的香火。
收编、架空、捧杀……阳间娱乐圈玩剩下的手段,这些活了万年的老神仙只会更加炉火纯青。
届时,萧望舒若想保住一身道行,甚至更进一步,最好的选择就是“弃暗投明”,与她这个“妖言惑众”的幕后黑手彻底切割。
而她自己呢?
依旧是一缕随时可能溃散的游魂,寄生于幽冥司微末的香火之上。
一旦萧望舒这棵大树倒下,她连做个藤蔓的资格都没有。
不行,绝对不行。
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艺人”的忠诚上,是经纪人最大的忌讳。
她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谁也夺不走的力量。
沈观灯飘入幽冥司的档案室,这是她用念力构建的虚无空间,里面存放着判尾儿搜罗来的三界典籍。
她伸出虚幻的手指,拂过一排排玉简,最终停在了一卷名为《香火源流谱》的古老卷宗上。
魂体微光闪烁,卷宗上的文字在她眼前活了过来。
她一目十行,迅速掠过那些关于正神敕封、山河祭祀的陈词滥调,目光死死锁定在了一段几乎被尘埃掩盖的注脚上。
“万人共愿,可凝魂契。集千万人之心,于同时同刻,许下同一宏愿,其念力之纯粹,可化江海,可动鬼神。愿力所归之处,纵为芥子,亦可化须弥;纵为残魂,亦可铸神躯……”
沈观灯的魂体骤然一震。
万人许下同一个愿望?
这怎么可能!
凡人所求,无外乎升官发财,求子求姻缘,琐碎而具体,千人千面。
想让上万,乃至十万、百万的生灵,在同一时间许下同一个愿望,这比登天还难。
除非……
沈观灯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
除非,这个愿望,由我来给他们创造。
一个能让无数人共情,能点燃他们心中意难平的宏大叙事。
一个……关于英雄蒙冤,清官落难的故事。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道玄衣孤寂的身影,和那句“本君座下,不审无名之鬼”。
谢无歧。
这个三界最顶级的流量,最完美的“受虐”人设,至今还未被任何人开发。
“判尾儿!”沈观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兴奋。
“东家,小的在!”判尾儿连滚带爬地从酒葫芦堆里钻出来。
“去,给我办一场‘万民同愿祭’。”沈观灯眸光如电,“就说,幽冥司受某位大能托梦,愿以无上愿力,助一位曾为苍生奔走、却被贬谪的‘无名清官’重返天阶,恢复仙籍。”
“无名清官?”判尾儿一头雾水,“东家,这……这是谁啊?”
“人选不必明说。”沈观灯的笑容高深莫测,“你只需让阿骨把线索散播出去,就一句——”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曾焚卷独坐,只为翻一桩皇案。”
此言一出,判尾儿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焚卷独坐,皇案……这不就是当初在还心亭,那位惊鸿一现,为三百七十三名冤魂盖上“准入轮回”大印,却始终不肯留名的“沉默恩公”吗?
那个男人,正是冥府都察院掌印帝君,谢无歧!
消息一经阿骨那张走遍七州的嘴散布出去,瞬间在南陵乃至周边地区引发了滔天巨浪!
当初还心亭一案,受益者何止那三百多名冤魂?
他们的亲族、后人,早已将那位“沉默恩公”视作了再生父母!
如今听闻恩公竟是蒙冤被贬,胸中的感激与不平之气瞬间被点燃!
“苍天无眼!如此清官,竟遭贬谪?”
“我等受过恩公大恩,岂能坐视不理!”
一时间,风潮席卷。
南陵城的道观里,德高望重的观主亲自设下七星坛,日夜诵经,祈求“清官归位”;乡野村落,有刚烈的妇人剪下青丝三千,投入火中盟誓,愿以己身福报,换恩公前程;各地学府,更有血气方刚的学子聚于文庙,将自己最得意的诗稿文章焚于炉前,向孔圣立誓:“我等愿以十年阳寿,换清官重返天阶!”
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
无数或感恩、或敬仰、或纯粹为“公道”二字不平的念头,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瀚洪流。
那不再是星星点点的香火,而是如江海奔涌,挟万钧之势,跨越阴阳界限,尽数涌向九幽深处的冥府都察院!
都察院内,万年不变的冰冷瞬间被这股炽热的愿力冲刷。
谢无歧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暴涨。
他端坐于审判殿的最高处,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几乎要将他神殿淹没的磅礴愿力。
他想出手阻断,神念扫过,却发现这股愿力洪流纯粹无比,却又狡猾至极——它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没有标记“谢无歧”三个字。
所有的愿望,都凝聚在一个抽象的“概念”之上。
——“天下不容的清官”。
谢无歧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阳谋。
他若强行出手,将这股愿力打散,就等于向三界宣告:我谢无歧,不是清官,不配承受这份愿力。
这无异于自毁根基,否定自己所代表的“公正”法则。
可他若默然受之,便等同于承认自己“蒙冤被贬”的设定,这与天庭的秩序公然相悖,乃是动摇神格的大忌。
他被架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股金色愿力如星河般盘旋在都察院上空,光芒万丈,却又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
良久,他缓缓起身,从尘封的角落里,启封了最后一坛来自阳间的烈酒。
他倒了满满一杯,置于对面的空椅之前,冰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只低声吐出几个字,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驭的无奈与激赏。
“你连我也敢包装?”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沈观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这份天大的“礼物”送给他。
她只是借他的势,借他这块“金字招牌”汇聚而来的无上愿力!
忘川江心,沈观灯的魂体悬于一道由念力构筑的法阵中央。
这“同愿回响阵”,是她从《香火源流谱》的残篇中推演而出,能与特定频率的愿力产生共鸣,并将其引导。
当阳间“还我清官”的呐喊声达到顶点的瞬间,她猛然催动阵法!
“收!”
盘旋于都察院上空的浩瀚愿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闸口,其中足足三成的力量,被阵法强行扭转方向,如百川归海,悍然灌入了沈观灯那虚幻的魂体之内!
“啊——!”
那是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也是脱胎换骨的重塑!
沈观灯的游魂之体,在一瞬间被金光撑得几近透明,无数细密的裂纹遍布其上,又在下一秒被更加磅礴的愿力修复、凝实。
残破的魂魄碎片,在这纯粹信仰的熔炉中,仿佛被烧红的琉璃,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新淬炼、打磨、塑造成型!
刹那间,金光收敛,尽数汇于她的胸前。
一枚由亿万愿力凝铸而成、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魂契玉符”,缓缓浮现,烙印在她的魂体核心。
自此,她不再是无根的飘萍,不再是依附他人的野鬼。
她是这三成“万民共愿”的唯一主人,是真正意义上的“香火之主”!
其实力,一举跨过了乡镇级的门槛,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县府级的壁障!
仪式结束,忘川江面重归平静。
沈观灯缓缓落于渡口石阶之上,感觉着魂体中前所未有的凝实与强大,她摊开手掌,念力涌动,幽冥司那块招牌骨符凭空出现。
她指尖轻点,在第六枚“巡回审判部”的符文旁,熔炼出了第七枚崭新的符文,郑重地嵌入主牌之上——“全民共愿事业部”。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幽冥,望向都察院的方向,唇边泛起一抹清浅而自信的笑意。
“谢帝君,这局棋,你走得稳,但我赢在快。”
而在遥远的昆仑虚深处,云海之巅的玉京台上,一道从未被启用的赤金诏令,正于虚空中悄然凝聚成型。
其上神纹流转,最终化作八个威严赫赫的古字:
“拟启国祀,补阙正神。”
与此同时,南陵城隍庙内,柳眠娘小心翼翼地为神龛前的长明灯添上新油,又点燃了一盏新沏的茶,袅袅热气中,她对着那尊青衣神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书生啊,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灯火摇曳,在那氤氲的茶气里,仿佛映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一闪而逝。
赤金诏令成型之夜,忘川江心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
沈观灯独自立于渡口石阶的尽头,望着黑沉沉的江水,感受着魂契玉符带来的澎湃力量,心中却没有半分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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