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城西旧庙的废墟之上,已聚起了黑压压的人头。
他们没有喧哗,只是仰着头,近乎虔诚地瞻仰着那块无依无凭、悬于半空的金色匾额。
金光流转,【幽冥司】三个大字仿佛蕴含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手里提着灯笼、扫帚和簸箕,自发地开始清扫残垣断壁,动作轻柔,仿佛在打理自家最重要的祠堂。
昨夜万家灯火逆天改命,万口同声铸就神名的奇景,已如长了翅膀般传遍全城,甚至连邻县都有好事者连夜徒步赶来,只为亲眼见证这传说中的一幕。
沈观灯立于唯一尚存的高台之上,指尖轻轻抚过那盏由十二灯奴魂魄本源点燃的引路灯。
灯芯中的金色火焰比昨夜鼎盛时黯淡了许多,虽依旧燃烧,却剧烈地摇曳着,如风中残烛,全靠着下方百姓汇聚而来的敬畏与感激之念勉强维系。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夜的胜利,不过是一场漂亮的、借势而为的豪赌。
一夜的共念可以创造奇迹,但热度会消退,民心会转移。
若无持续稳定的香火供养,这盏灯,这块匾,连同整个幽冥司的根基,都将在数日内崩塌。
“青蚨娘。”她轻声唤道。
一道青影闪现身侧,青蚨娘手中那架乌木算盘拨得飞快,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司主,”她神情凝重,“昨夜寅时到卯时,香火愿力达至顶峰,足以与一州城隍分庭抗礼。但卯时过后,回落了九成。如今维系匾额不散的,是百姓的‘后劲’,是他们口耳相传引发的余波。”
“算一算,”沈观灯目光锐利如刀,“若要维持‘司’级香火的最低标准,每日需多少愿力?缺口如何补?”
算盘珠子骤然停顿。
青蚨娘抬起头,指尖在凭空浮现的《香火簿》上划过一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回司主,每日至少需要三百道‘情真意切’的有效愿文,方能稳住根基。如今百姓热情尚在,尚可勉强支撑,但热情不过七日。七日之后,若无新的刺激,香火必将断崖式下跌……除非,”她”
“说对了。”沈观灯唇角勾起,“我要的不是一夜爆红的流量,而是长久不衰的品牌忠诚度。”
当日下午,幽冥司的废墟前,三张崭新的案桌被整齐摆开,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球。
左侧一桌,牌曰:“托梦登记处”,专为思念亡故亲人、欲求一梦而不得者登记。
中间一桌,牌曰:“冤债代诉台”,凡人间官府难断、含冤莫白之事,皆可在此呈递状纸,由幽冥司代为上达冥府。
右侧一桌,则是一面巨大的“平安还愿墙”,墙上已稀稀拉拉挂上了几条红布,上面用最朴实的语言写着感谢的话。
沈观灯亲自执笔,在案桌旁立起一张告示,笔锋凌厉,字字铿锵:“凡来此许愿者,三日内必得回音;凡心愿得偿还愿者,可于墙前亲手点燃长明灯一盏,为家人祈福。”
她更让陆知微将城中自发组织的青壮年正式编为“灯巡队”,每夜两人一组,提灯走街串巷,不仅是巡夜示警,更要记录民瘼疾苦,顺带宣讲幽冥司的新规矩:“各位乡亲,幽冥司不收一文香油钱,不取半点祭祀品,只收一句真心话,只解一桩烦心事!”
百姓们起初将信将疑。
求神拜佛千百年,哪有不图供奉的?
直到第三日,城东的王婆在“托梦登记处”哭诉亡子,当夜便梦见儿子告知床下暗格藏有留给她的三两养老银。
王婆掘地三尺,果真寻得!
消息一经传开,瞬间引爆了全城!
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实实在在发生于邻里之间的灵验!
一时间,三张案桌前人满为患,写满愿望的纸条如雪片般飞入登记箱。
黑山深处,洞府之内。
黑山老姥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玉石桌案,脸色铁青得如同鬼魅。
“好个沈观灯!好个幽冥司!”她掐指推演,本以为一夜阴风便可将那草台班子吹散,谁知凡人竟被煽动至此,主动为其供给念力!
更令她怒不可遏的是,她安插在各乡镇的眼线回报,一些偏远村落的村民,竟开始拆除供奉她分身的野祀小庙,转而在原址挂上了歪歪扭扭的木牌——“幽冥司分坛筹备中”!
“这不是信仰,这是蛊惑人心!是窃取吾等千年根基的阳谋!”她尖声嘶吼,猛地掷出一只盛满毒虫的瓦罐,“传我敕令,动用‘香火锁链’,给本姥姥截断那座城池与外界的所有愿力流向,我要让她活活渴死!”
“香火锁链”乃是一种强行扭曲地域因果、截断信仰流动的上古禁术,阴毒无比。
然而,就在黑山老姥作法,无数怨气丝线即将离体飞出的瞬间,一道璀璨的金芒自九天之上骤然降下,一枚监察令的虚影在她头顶一闪而逝,瞬间冲散了所有术法!
云端之上,谢无歧黑袍无风自动,眸光隔着千里虚空,冷冷注视着黑山洞府。
“香火归属,由民心动向而定。此为天道流转之常。你强行截流,是为逆天,反损自身道行。”
黑山老姥被天威震慑,魂体一颤,随即怒极反笑:“好一个铁面无私的掌印帝君!往日里最重规矩,如今竟也开始偏袒这窃道的毛贼了?”
谢无歧不再言语,监察令的威压却丝毫未减,显然是警告。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第七日深夜,第一波真正的危机悄然降临。
城西三户人家同时从噩梦中惊醒,他们梦境一致:幽冥司的金字招牌轰然崩塌,沈观灯在哀嚎中化作飞灰,更有恶鬼从废墟中爬出,狞笑着说他们都被骗了。
醒来后,三户人家心神大乱,竟不约而同地冲到街上,当众撕毁了自己写下的愿文,高喊着“邪祀害人,不愿再信”!
“梦魇蛊!”陆知微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循着那几缕消散的梦气轨迹,精准地判断出来源,“是黑山余孽!他们在污染人心!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信愿便会自我崩溃!”
“想跟我玩舆论战,从内部瓦解我的群众基础?”沈观灯立于高台,望着那几处骚乱,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发出一声冷笑,“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专业级别的舆情反击。”
她一挥手,灯奴十二的身影悄然隐去。
“潜入所有信众的梦境,”她的命令清晰而果决,“不要攻击,不要辩解,只需将那一夜,万灯齐亮,全城同诵‘幽冥护我家’的景象,原原本本地重现给他们看!”
同时,她对青蚨娘道:“公布数据!”
次日天明,一张更大的告示贴满了全城所有街口,标题骇人——《幽冥司七日香火功德实录》!
上面用朱砂笔清晰地罗列:七日内,共收愿文三百七十一封,已圆满兑现三百六十九桩。
仅余两例,一因当事人阳寿未尽、寻亲时机未到,一因所求之事有违天理人伦,皆已托梦回绝,并无虚言。
数据之下,更附上了一首朗朗上口的新童谣,由灯巡队连夜教给了满街的孩童传唱:“红纸写心愿,三天就灵验。莫听鬼吹灯,幽冥说到做到!”
情感共鸣加事实佐证,双管齐下。
那些被噩梦动摇的人心迅速安定,甚至因愧疚而变得更加虔诚。
三日后,幽冥司收到的愿文数量不降反升,竟突破了每日五百之数!
更有城中巧手的匠人,仿照信愿灯的模样,制作出小巧的“平安灯”,百姓争相购买,点亮于自家祠堂或是床头,日夜守护。
沈观灯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地脉深处,一条以幽冥司为核心的、由纯粹民念构成的香火根系,正在缓缓成型,并且开始向城外悄然蔓延。
她终于,真正地松了口气。
就在此刻,夜空中,监察令再度无声无息地临空。
谢无歧的身影出现在庙顶的最高处,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并未说话,只是伸手一引,一道来自冥府都察院的正式公文,便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了沈观灯的案前。
那是一份《关于“幽冥司”民间结社备案争议的暂行观察令》。
文件没有批准其为正统神只,亦未斥其为邪祀予以取缔,而是将其定性为“非常态信仰实体”,正式纳入都察院监察序列,给予“试运行三月”的期限。
落款处,那方冷硬的朱红大印,赫然是【都察院掌印帝君 谢无歧】。
这等于给了幽冥司一个官方的、临时的“合法身份”。
沈观灯拿起笔,在那份公文的回执上,只批下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照常营业。”
而在她看不见的云端角落,谢无歧缓缓收回目光,宽大的黑袍袖中,一页被焚毁了一半的古老卷轴悄然滑落,被他稳稳接住。
月光下,残卷上依稀可见四个古朴的篆字——“执灯破劫图”。
他转身离去,黑袍融入夜色。
只是他离去的方向,并非返回冥府,而是望向了城隍庙所在的方向。
那里的香火,今夜似乎比往日,黯淡了那么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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