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的脚步声消失在帐篷外，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谈判气氛，却留下了更加沉重、近乎凝固的死寂。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几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帆布帐篷上，如同摇曳的鬼魅。
王浩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嘶哑：“林薇，你他妈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那本破书上的鬼画符，连周明远那老狐狸看了都发怵！你还要照着做？还要去下面取那鬼东西的血？！那是送死！是自杀！”
他的话语里没有指责，只有快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担忧。青竹是为了断后才重伤如此，他无法想象如果林薇再出什么事，这支小小的队伍会怎么样，他自己又会怎么样。
陆衍抱着陆瑶的笼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他体内属于萧烬的灵魂碎片早已沉寂，但那种对地下本体本能的抗拒和恐惧，似乎还残留着一丝。
林薇没有立刻反驳王浩。她走到青竹身边，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青竹的体温高得吓人，皮肤下的暗青色似乎又深了一些，那平稳的呼吸之下，是生命力被诡异污染一点点蚕食的残酷事实。她能等吗？营地所谓的“最好药物”不过是安慰剂。两天？也许一天之后，情况就会彻底无法挽回。
“我知道危险。”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在说给王浩和陆衍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图书馆下面有什么，我见过。那本笔记本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我……隐约能感觉到。”她想起那瞬间涌入脑海的亵渎画面和疯狂嘶吼，胃部又是一阵紧缩。
“但是，”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王浩和陆衍，最终定格在青竹灰败的脸上，“看着她这样等死，我做不到。王浩，如果是你躺在这里，青竹会怎么做？陆衍，如果是陆瑶需要这唯一渺茫的机会，你会怎么选？”
王浩张了张嘴，像被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音。他想起青竹毫不犹豫挡在丧尸前的背影，想起她沉默却坚实的守护。如果是他……青竹那个死脑筋的丫头，绝对会眼睛都不眨地去拼命。
陆衍更是浑身一颤，将怀里的笼子抱得更紧。为了陆瑶，他什么都愿意尝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我们没有退路了。”林薇站起身，背对着他们，看向帐篷外沉沉的夜色，“周明远妥协，是因为他觉得我们还有价值，还有秘密。一旦青竹……或者我们失去价值，你觉得营地还会容下我们，容下陆瑶吗？到那时，我们连拼死一搏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冷静，但这冷静之下，是焚烧一切的决意：“所以，不是要不要去，而是必须去。而且要快，在周明远准备好其他东西之前，在青竹……彻底恶化之前。”
“我和你一起去！”王浩咬牙道。
“不行。”林薇摇头，“营地这边需要人。周明远不会完全放心我们，他肯定会派人盯着。你得留下来，稳住这边，制造我们还在营地的假象。而且，”她看了一眼王浩受伤的手臂，“你的伤没好，下去是累赘。”
王浩脸色涨红，想反驳，却无法否认林薇说的是事实。他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下去可能真的会拖后腿。
“那……那我也……”陆衍怯怯地开口。
“你更不行。”林薇的语气不容置疑，“陆瑶需要你保护。而且，你……”她顿了顿，“你体内有过他的碎片，虽然沉寂了，但下面那个本体万一……有感应，可能会更麻烦。”
陆衍脸色更白，默默低下了头。
“我一个人去。”林薇做出最终决定，“目标小，灵活。上次的路径我还记得，青竹破坏了一部分，但应该还有别的路可以尝试接近核心区域。我只需要……很少的一点血。”她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在诊所找到的、未曾使用过的小型真空采血管，玻璃管在油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可是……”王浩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林薇打断他，开始迅速检查自己的装备。短刀、手电、绳索、抓钩、少量高能量食物和水、止血带、消毒片……还有那枚贴身放好的虎符碎片，以及那本令人不安的笔记本。她将笔记本小心地用防水布包好，塞进背包最底层。
“我会在黎明前，营地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出发。周明远准备东西需要两天，我必须在一天内返回，最晚不能超过明天晚上。”林薇快速说道，“如果……如果我后天黎明前还没有回来……”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看王浩和陆衍的眼睛：“你们就不要等了。带着青竹和陆瑶，想办法离开营地。王浩，你知道怎么在荒野活下去。陆衍……保护好你妹妹。”
“林薇！”王浩低吼一声，眼圈红了。
“这是命令。”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也是……请求。”
帐篷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一种悲壮而凄凉的气氛弥漫开来。
后半夜，林薇强迫自己休息了三个小时，尽管睡眠浅得如同浮在水面，噩梦不断。天快亮时，她悄然起身。王浩和陆衍都没睡，红着眼睛看着她做最后的准备。
林薇将一小包压缩饼干和半壶水塞给王浩：“省着点，但也别饿着。”又对陆衍点点头：“照看好她们。”
她没有再多说任何告别的话，深吸一口气，掀开帐篷帘子，如同融入晨雾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营地的边缘，朝着图书馆那沉默而狰狞的轮廓潜去。
这一次，没有同伴策应，没有退路可言。怀中碎片微温，背包里是可能招致毁灭的笔记本，目标是深渊中最痛苦疯狂的存在。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与死亡的边缘。
就在林薇的身影彻底没入图书馆西侧破损的窗洞后不久，营地“指挥部”的帐篷里，油灯依旧亮着。
周明远并没有睡。他面前摊开着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是他凭着记忆临摹下的、笔记本后半部分那些诡异符号的简化图形，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注释、推测和疑问。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亢奋。
矮胖管理员悄声进来，低声道：“教授，那女的进去了，一个人。”
周明远笔尖一顿，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知道了。让我们的人撤回来，别跟太近，也不要进图书馆。只需要确认她是否出来，以及……出来的状态。”
“是。”管理员应道，犹豫了一下，“教授，我们真的不趁机……那笼子里的，还有那个重伤的……”
“不急。”周明远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草纸上的诡异图案，指尖轻轻划过那个“逆绘其纹”的复杂图形，眼神深邃，“让她们先去探路。如果那笔记本上的方法真的有效……无论是净化了伤口，还是引来了别的什么‘东西’……对我们而言，都是极其珍贵的数据。至于那个特殊的感染者和抗体……等关键‘钥匙’拿到手，或者‘锁孔’打开之后，自然有的是办法。”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油灯冰冷的光。
“现在，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以及……准备好‘绘制’所需的一切。记得，要最好的载体，最纯净的媒介，还有……最隐蔽的场所。”
“明白！”管理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敬畏，躬身退了出去。
帐篷里，周明远独自对着那些疯狂而危险的符号，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图书馆如同匍匐的巨兽，将孤身一人的林薇吞噬。营地之中，暗流仍在涌动。而一场以生命和灵魂为赌注，牵扯着古老秘密与末世存亡的疯狂仪式，正在悄然逼近。
林薇沿着记忆中和青竹探查过的、相对隐蔽的路径，再次深入图书馆地下。潮湿腐败的空气，昏暗的光线，墙壁上爪痕与污迹，一切都与上次别无二致，却因为独自一人而显得更加阴森可怖。她尽可能避开主干道，在废弃的管道间、通风井边缘、堆满杂物的储藏室缝隙中穿行，虎符碎片提供的微弱方向感是她唯一的指引。
越靠近上次发现囚笼区的方向，那股无形的精神压迫感和腥甜腐败的气味就越发浓重。她甚至能隐约听到深处传来的、非人的痛苦呻吟和锁链拖曳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这一次，她能成功取得“源血”，并活着离开吗？
深渊的回响，似乎已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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