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晏八年,四月十六。夜。
月色被浓厚的乌云彻底吞没,只有醉仙楼前厅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地传来,更衬得后院死寂一片。
今夜,前楼来了几位极有权势的贵客,连徐嬷嬷都亲自在前头周旋,赏钱流水般撒下去,连带着后院的守卫和婆子们也得了不少酒肉赏赐。
时机,到了。
月奴躺在冰冷的矮榻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闭着眼,耳朵却竖得像最警觉的兔子。
里间巧娘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前楼的喧嚣在子时过后渐渐低落,最终归于寂静。
寅时初刻,万籁俱寂。
月奴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像一只灵巧的猫儿。
她脱下标志身份的浅色衣裙,换上了一套从浆洗房偷来的深灰色粗布衣裤,又将头发用同色布帕紧紧包起。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藏在各处的“家当”一一取出贴身放好:一小包干粮,几块碎银子,那枚桃木小葫芦,还有那片从不离身的碎瓷片。
她轻轻拉开房门,侧身闪出,反手将门虚掩上。
廊下空无一人,只有檐下灯笼投下昏黄的光晕。
她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而无声地移动,来到与鸢儿约定的角落——西厢后院堆放杂物的小棚屋后。
一个身影早已等在那里,同样穿着深色衣物,正是鸢儿。
看到月奴,她立刻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月奴能感觉到,鸢儿的手冰冷,且在微微发抖。
“别怕,”
月奴压低声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按计划来。”
鸢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紧张与决绝。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屋檐下最黑暗的角落,向厨房和后院的方向移动。
月奴打头,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鸢儿紧随其后,偶尔因紧张而脚步稍重,月奴便会立刻回头,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第一个关卡,是通往厨房的月亮门。
果然如月奴所料,守门的张嬷嬷直接趴在门边的小几上,鼾声如雷,手边倒着一个空酒壶。
月奴示意鸢儿停下,自己先悄无声息地靠近,确认张嬷嬷睡得极沉,这才回头招手。
鸢儿屏住呼吸,踮着脚尖,跟着月奴快速从张嬷嬷身后掠过,闪进了月亮门。
进入后院,空气似乎都冷冽了几分。
月奴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也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护院巡逻的脚步声。
“快,”她低声道,拉着鸢儿加快脚步,
“必须在下一波巡逻前到柴房。”
快到柴房时,月奴猛地顿住脚步,将鸢儿也拉蹲下来——那条被铁链拴在后门附近的大黑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站了起来!
鸢儿吓得差点惊呼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月奴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个用特殊药材浸泡过的肉包子,用尽力气,朝着远离她们行进方向的墙角扔去!
肉包子落在墙角。
黑狗的鼻子耸动了几下,犹豫片刻,终究拖着链子“哗啦啦”地走过去,低头啃咬起来。
“走!”
月奴低喝一声,拉着鸢儿迅速躲进柴房的阴影里。
两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刺痛。
稍微平复,月奴立刻开始实施下一步——垫脚。
她示意鸢儿帮忙,两人合力将柴房外那些早已选好的破旧桌椅,悄无声息地搬到西厢尽头那段稍矮的围墙下。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体力和时间,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鸢儿力气小,搬动时格外吃力,有次不小心让椅子腿刮擦到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吓得两人立刻僵在原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幸好,远处只有几声犬吠回应,并未引起护院的注意。
当最后一把椅子叠放稳固时,东方遥远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快,没时间了!”
月奴急声道,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额发。
她率先抓住粗糙的椅背,向上攀爬。
椅子在她脚下发出“吱嘎”声。
她的手臂因紧张和用力而颤抖,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
终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凉粗糙的墙头。
她心中一喜,用尽力气引体向上,将上半身探上了墙头!
她迅速观察墙外——那是另一条狭窄、寂静的巷道!
空无一人!
“鸢儿!快!”
她压低声音,急切地回头,向下伸手。
鸢儿看着那并不算矮的“高台”,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但看到月奴伸出的手和墙外那片象征自由的黑暗,她咬了咬牙,也开始向上爬。
她的动作远不如月奴灵活,爬得摇摇晃晃。
月奴趴在墙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
“快…快点…”
月奴喘息着,感觉鸢儿的重量几乎要将她也拽下去。
终于,在月奴的帮助下,鸢儿也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墙头。
两人并排趴在墙头,望着墙外那未知的、却充满希望的世界,眼中都闪烁着激动难言的光芒。
月奴率先利落地翻身下去,轻巧地落在墙外的地面上。
她立刻抬头,向上伸出双臂。
“跳下来!我接着你!”
鸢儿看着下面的高度,又犹豫了,脸上血色尽失。
“快!”
月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没时间了!”
鸢儿闭上眼睛,一咬牙,松开了抓着墙头的手。
她落下的冲力让月奴踉跄了一下,但两人终究是安全落地了!
自由了!
她们真的逃出来了!
两人在狭窄昏暗的巷道里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激动。
她们甚至不敢大声喘息,只能紧紧拥抱了一下,然后月奴立刻拉起鸢儿的手。
“走!这边!”
她根据之前偷听来的零碎信息,选择了与繁华朱雀大街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两个灰色的身影如同挣脱牢笼的鸟儿,拼命地奔跑着,将那座吞噬了她们无数青春与血泪的华丽牢笼,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冰冷的晨风刮在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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