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棋局的惊世骇俗,将全场气氛推至高潮。
评判席上几位棋道名宿仍沉浸在方才那手“镇神头”带来的震撼中,低声交换着激动的评语。
台下宾客更是交头接耳,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刚刚从容下台的江浸月身上,几乎已无人怀疑,今夜那顶“百花冠”的归属。
柳如梦站在阴影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棋局的失利像一盆冰水,浇得她透心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人看向江浸月时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惊叹,以及偶尔瞥向她时,那带着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比任何直接的羞辱更让她难以忍受。
“柳姐姐……”
红绡凑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接下来……”
柳如梦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妒火,眼中重新凝聚起孤注一掷的狠厉。
“慌什么!”
她低声斥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戏,才刚刚开始!婉莹那边,绝不会失手!”
她望向候场区,看到婉莹对她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心中稍定。
断弦之策,是她最后的、也是最狠毒的杀手锏。
她不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赖以成名的焦尾古琴,江浸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短暂的休息后,司仪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三轮——‘余音绕梁’!请各位姑娘展示器乐绝艺!”
这一轮是真正的压轴大戏,也是最能体现一个青楼女子艺术修养的环节。
姑娘们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古琴、琵琶、玉箫、箜篌……
各种乐器轮番上场,或清越,或婉转,或激昂,引来阵阵掌声。
柳如梦此番准备的是一曲《广陵散》,此曲气势磅礴,技法艰深,极难驾驭。
她屏息凝神,指法娴熟,将嵇康的傲骨与悲愤演绎得淋漓尽致,赢得了满堂彩。
她微微喘息着下台,自觉发挥极佳,挑衅地看向即将上场的江浸月。
终于,轮到江浸月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只见她抱着那张古朴的焦尾古琴,步履从容地走上舞台。
那焦尾琴是她身份的象征之一,传闻是徐嬷嬷花重金购得,音色清越空灵,非同凡响。
她为此轮准备的,是一曲自己精心改编、融入了个人感悟的《月下独酌》,意在表达一种于繁华中的孤寂与超脱,与她那清冷气质极为相合。
她在琴案前坐下,将琴平稳放好。
纤纤玉指,轻轻搭上琴弦,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拨动那决定胜负的第一个音符。
然而,就在她指尖即将用力的那一刹那——“铮——!”
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属于乐音的崩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整个大厅!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崩!崩崩——!”
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焦尾古琴上,那七根紧绷的丝弦,竟如同被无形利刃切割般,接连崩断了三根!
尤其是最为关键的那根宫弦,更是从中彻底断裂,无力地耷拉下来!
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随即,哗然之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天啊!琴弦断了?!”
“还是三根!这……这可是焦尾啊!”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还怎么弹?”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琴的质量有问题?”
“我看未必……怕是有人……”
各种猜测、惊呼、惋惜、乃至幸灾乐祸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充斥了整个空间。
徐嬷嬷猛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台上那架残破的古琴,胸口剧烈起伏。
这不仅是江浸月的灾难,更是她醉仙楼的重大事故!
柳如梦、红绡、婉莹三人,几乎是同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充满快意的眼神。
成功了!她们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柳如梦更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台上那个瞬间孤立无援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台上,江浸月看着眼前弦断琴残的焦尾,有一瞬间的怔忡。
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弦的微凉触感,耳边是台下纷乱的嘈杂声。
她抬眼,目光极快、极冷地扫过台下柳如梦那张难以掩饰得意的脸,心中雪亮。
是她们。果然还是用了这等下作手段。
一丝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但旋即被她强行压下。
此刻,愤怒和慌乱,都毫无意义。
蕊珠在台下急得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冲上台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倾城姑娘会惊慌失措、甚至羞愧退场之时,江浸月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她脸上那短暂的惊愕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折的平静。
她没有去看脸色难看的徐嬷嬷,也没有理会台下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
她只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那架残破的焦尾古琴捧起,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轻轻放在一旁的琴架上。
然后,在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她转过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舞台一侧的乐师班子所在区域。
乐师们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名声在外的花魁意欲何为。
只见江浸月走到那位负责琵琶的乐师面前,微微欠身,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这位师傅,可否借琵琶一用?”
借……琵琶?
那乐师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要求,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怀中那把保养得不错的紫檀木琵琶递了过去。
江浸月接过琵琶,怀抱在胸前,转身,重新走回舞台的中央。
月光与灯光交织,洒在她月白的衣裙和怀中的琵琶上。
她身姿挺拔,面容平静,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乐师崩溃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她对着台下鸦雀无声的宾客,以及神色各异的评判和竞争对手们,再次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躁动的力量:“焦尾蒙尘,弦断无意。然月色正好,佳期难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轮透过窗棂洒下清辉的明月上,语气带着一种超然的洒脱,
“倾城不才,愿以此琵琶,即兴一曲,不为争魁,只为酬谢诸位贵客今夜莅临,亦不负这……中秋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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