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听雨轩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晚荷坐在窗边,手中虽捧着书卷,目光却有些游离。
陛下已连续五日未曾召见她了,虽则前几日恩宠犹在耳边,但这后宫的风向,变得比庭前的积雪消融还快。
她抚摸着腕上那只陛下赏赐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阵怅惘。
“小主,”
贴身宫女秋杏端着药碗进来,轻声打断她的思绪,
“该喝药了。”
苏晚荷看着那碗黑褐色的汤汁,秀眉微蹙。
这是太医院开的调理方子,说是能助孕固宠。
可她心底深处,更牵挂的是宫外家中缠绵病榻的幼弟文瑾。
前日母亲托人捎信入宫,字里行间皆是忧心,说文瑾今冬咳疾又重了,常用的几味药价格飞涨,家中已是捉襟见肘……
想到这里,口中的药汁愈发苦涩难咽。
“小主,柔昭仪娘娘派人来了。”
守门的小太监进来禀报。
苏晚荷连忙放下药碗,整理了一下衣襟:“快请。”
来的依旧是云卷。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比甲,神色恭谨却不卑不亢,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奴婢给怡才人请安。我们娘娘惦记着小主,特让奴婢送来一些上等的血燕窝,给小主补补身子。”
云卷将锦盒递给秋纹,目光扫过苏晚荷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心下明了。
“有劳云卷姑娘,代我多谢娘娘厚爱。”
苏晚荷强打起精神道谢。
云卷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娘娘还让奴婢问小主一句,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处?娘娘见小主这几日神色郁郁,甚是挂心。”
苏晚荷心中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柔昭仪,还有谁会这般细心关怀她?
她本就不是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加之对江浸月已有信任依赖,便将幼弟病重、家中困窘之事低声诉说了一遍。
云卷听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原来如此。小主莫要过于忧心,我们娘娘最是心善,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沉吟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声音更低,
“不瞒小主,娘娘在宫外认识一位名医,姓林,在城南开设‘济世堂’,医术极为高明,尤擅调理小儿疑难杂症。娘娘或许可以代为引荐……”
苏晚荷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希冀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真的吗?娘娘……娘娘真的愿意帮我?”
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娘娘仁心,见不得人间疾苦。”
云卷微微一笑,
“只是……”
她话锋微转,语气带上一丝凝重,
“小主也知,后宫耳目众多,娘娘位份高,盯着的人也多。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惹来非议,说娘娘结交外臣,干预宫外之事,对小主和娘娘都不好。所以,需得隐秘行事。”
苏晚荷连忙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定不会对外人提及半个字!”
只要能救弟弟,她什么都愿意。
“小主明白就好。”
云卷满意地点点头,
“娘娘会安排妥当。小主只需写一封家书,说明情况,让令堂带着令弟去济世堂寻林大夫即可。后续之事,娘娘自会打点。”
苏晚荷千恩万谢,立刻铺纸研墨,修书一封,字字恳切,交由云卷带走。
……
几日后,苏晚荷便收到了母亲的回信。
信中说,那位林大夫果然医术通神,几剂药下去,文瑾的咳疾便大为缓解,精神也好了许多。
林大夫还说文瑾的先天心疾并非无药可医,只是需要长期精心调理,所需药材珍贵难寻,但他会尽力而为。
信末,母亲再三叮嘱她在宫中要好生侍奉柔昭仪,莫要忘了这天大的恩情。
捏着这封家书,苏晚荷泪如雨下,心中对江浸月的感激达到了顶点。
她立刻前往流云殿,想要当面叩谢大恩。
流云殿内暖香宜人,江浸月正斜倚在软榻上翻看账册,见她进来,露出温和的笑意:“妹妹来了,快坐。可是家中有了好消息?”
苏晚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娘娘大恩,晚荷没齿难忘!弟弟的病……多亏了娘娘寻的林大夫,已然好转!娘娘如同晚荷的再生父母……”
她说着,便要磕头。
江浸月示意蕊珠赶紧将她扶起,柔声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我姐妹,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看到妹妹展颜,本宫也就放心了。”
她拉着苏晚荷在身边坐下,语气愈发温和,
“只是,妹妹需知,这后宫看似太平,实则步步惊心。你如今虽得陛下几分青眼,但家世单薄,若无依靠,只怕这恩宠如镜花水月,难以长久。今日是林大夫能救令弟,他日若有人存心为难,只怕……”
她话语未尽,但其中的深意让苏晚荷瞬间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之前淑妃陷害柔昭仪的手段,若是那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以她的根基,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而弟弟的病还需长期仰仗林大夫……若得罪了柔昭仪,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苏晚荷瞬间煞白的脸色,江浸月知道火候已到。
她轻轻握住苏晚荷冰凉的手,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妹妹莫怕。只要你安心跟着本宫,本宫自会护你周全。陛下那边,本宫也会时常为你美言。你弟弟的病,林大夫也会尽心竭力。在这深宫之中,我们姐妹同心,方能走得安稳,不是吗?”
苏晚荷抬起头,对上江浸月那双看似温柔,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家人的安危,自身的荣辱,都已系于眼前之人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倒,这一次,语气带着臣服的坚定:“晚荷愚钝,日后一切,但凭娘娘做主!娘娘有何吩咐,晚荷万死不辞!”
江浸月俯身,亲自将她扶起,指尖拂过她微颤的肩头,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好妹妹,言重了。日后常来流云殿坐坐,陪本宫说说话便是。”
从这一刻起,苏晚荷明白,她已不再是那个只知吟风弄月的孤高才女,她成了柔昭仪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双安放在帝王身侧的眼睛。
……
自此之后,苏晚荷便成了流云殿的常客。
她时常陪着江浸月说话、赏花、品茗,在外人看来,是柔昭仪大度,提携低位妃嫔。
而在私下里,苏晚荷会将自己侍寝时听到的、看到的关于陛下心情、朝堂琐事、乃至对其他妃嫔的评价,一五一十地告知江浸月。
“陛下昨日批阅奏折至深夜,似是因北境军饷之事烦心,提及户部周转不易……”
“陛下夸赞凌少将军练兵有方,道虎父无犬子……”
“陛下偶然问起皇后娘娘禁足期间饮食起居,神色似有缓和……”
这些零碎的信息,经过江浸月的梳理和分析,便能拼凑出帝王心术的微妙动向和朝堂势力的起伏。
她借此更能精准地把握与楚天齐相处时的分寸,何时该温言解语,何时该沉默陪伴,将“解语花”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有时,江浸月也会授意苏晚荷,在侍寝时“无意”间提及某些话题。
“陛下,臣妾今日读史,见前朝明君皆重贤臣,远小人,方能江山永固……”
“柔昭仪娘娘近日协理六宫,甚是辛劳,却毫无怨言,还时常教导我们要体恤陛下……”
“臣妾觉得,凌老将军镇守北境,劳苦功高,陛下当多加抚慰才是……”
这些看似随口的言语,如同细小的水滴,悄无声息地影响着楚天齐的判断。
他愈发觉得苏晚荷不仅清雅可人,而且识大体、明事理,对她更多了几分喜爱。
而这一切的源头,在他看来,都离不开柔昭仪的“教导有方”。
他对江浸月的敬重与信任,在与日俱增。
这一日,楚天齐在流云殿用晚膳,心情颇佳,提及苏晚荷:“晚荷性子静,书读得好,与昭昭你倒是投缘。朕见她与你相处后,愈发沉稳懂事了。”
江浸月为他盛了一碗汤,莞尔一笑:“怡才人妹妹本就灵秀,臣妾不过与她多说了几句体己话罢了。能得陛下和妹妹信重,是臣妾的福分。”
她语气坦然,目光纯净,看不出丝毫算计。
楚天齐握住她的手,感慨道:“后宫有昭卿如此,是朕之幸,亦是晏国之幸。”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双人影,看似恩爱和谐。
而苏晚荷在听雨轩中,对着一封家书垂泪——母亲信中说,文瑾病情稳定,林大夫又用了新药,只是其中几味药材极为难得,价格不菲,全赖柔昭仪暗中接济。
她攥紧了信纸,指尖泛白,心中对江浸月的依赖与恐惧交织攀升,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挣脱这张温柔织就的罗网了。
城南济世堂内,林大夫——顾玄夜安插的谍报头目之一——正将一份关于苏博士性格喜好、人际往来,以及通过苏家渠道窥探到的部分清流官员动向的密报,封入蜡丸。
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步棋,走得妙极了。
既掌控了一个潜力不小的妃嫔,又将触角伸向了晏国的清流文官体系,为主子的大业,又添了一块砝码。
雪化时最是寒冷,而深宫中的暗影,也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蔓延,根植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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