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御花园内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开遍。
暖风拂过,带来阵阵馥郁甜香,蜂蝶穿梭其间,一派喧闹秾丽的景象。
各宫妃嫔也如同这园中花卉,竞相绽放,轻薄的绫罗绸缎,精致的珠翠钗环,在每一次宫宴、每一次请安时,都成了一场无声的较量,只为吸引那高踞御座之上的帝王,哪怕短暂的一瞥。
在这片争奇斗艳的喧嚣中,流云殿仿佛一方被遗忘的静默水域。
江浸月依旧保持着那份无可挑剔的从容与温婉。
宫人们私下议论陛下已连续三日召幸听雨轩的苏才人,消息传到流云殿,蕊珠气得撅起了嘴,云卷眼神微冷,而江浸月只是轻轻拨弄了一下手边的琴弦,发出一个单调的音符,随即淡淡道:“苏妹妹琴艺精进,能得陛下青眼,是她的福气。”
她甚至吩咐宫人,将新贡上来的、陛下赏赐的雨前龙井分出一半,亲自挑选了上好的官窑瓷罐装了,给苏才人送去,言说此茶清心明目,最宜读书习琴时饮用。
一次小型的宫宴上,丝竹悦耳,舞姿曼妙。
酒至半酣,楚天齐目光掠过台下众妃,落在安静抚琴的苏晚荷身上,带着几分欣赏开口道:“晚荷近日琴艺愈发精纯,一曲《春江花月夜》,意境空灵,颇得其中三昧。”
众妃神色各异。
赵婕妤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慎嫔嘴角撇了撇,低头掩饰眼中的不屑,连一向淡然的贤妃,执箸的手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唯有坐在楚天齐下首不远处的江浸月,唇边噙着一贯温和的笑意,顺着楚天齐的话柔声接道:“苏妹妹天资聪颖,又肯潜心钻研,陛下能得此知音,实是雅事。连臣妾听了,也觉得心旷神怡,烦恼尽消。”
她表现得如此大度,如此识大体,言语真诚,毫无芥蒂。
连垂帘后偶尔关注宴席的太后,事后都对着身边嬷嬷赞了一句:“柔昭仪性子柔嘉,心胸开阔,确有母仪之风。”
楚天齐面上受用,赏了苏晚荷一柄通透的翡翠玉如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多次瞟向台下端坐的江浸月。
她正小口啜饮着清茶,侧颜在宫灯映照下宁静美好,唇畔那抹笑意完美得如同画中仙子,挑不出一丝错处。
很好,一切都很好。
朝臣称赞他后宫和睦,太后满意柔昭仪的贤德,苏才人的才情也让他感到新鲜与放松。
可不知为何,看着江浸月那张无波无澜、永远温柔和煦的脸,楚天齐心底深处,莫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和……空虚。
就像奋力一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无处着力。
这日午后,楚天齐批阅奏折有些疲乏,信步在宫中走动,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赵婕妤所居的“延禧宫”。
赵氏自被降位后,沉寂了许多,昔日骄纵收敛了不少,今日见圣驾突然降临,又是惊喜又是惶恐,连忙精心打扮了,带着宫人跪迎。
殿内熏着浓烈的暖香,与流云殿清雅的冷梅香截然不同。
赵婕妤亲自奉上香茗,眼波流转间,带着三分刻意营造的委屈和七分不甘寂寞的娇嗔,幽幽道:“陛下可是许久未曾踏足臣妾这延禧宫了,臣妾日日盼着,眼睛都快望穿了。听闻陛下连日宿在苏妹妹处,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真是羡煞臣妾了。”
楚天齐心情正有些莫名的烦闷,闻言随口道:“爱妃此话怎讲?朕不过是国事繁忙之余,听听曲子松快心神罢了。”
赵婕妤觑着他的脸色,壮着胆子依偎过来,声音带着一股酸意:“陛下~臣妾心系陛下,自然盼着陛下眼里心里只有臣妾一人。看到陛下对苏妹妹好,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寝食难安。”
“这天下女子,但凡是真心爱慕自己夫君的,哪有见到夫君去别人房里还不吃醋、不难过的?若真有那般‘贤德’、‘大度’到毫无芥蒂的,只怕……只怕是心里压根就没装着自己夫君,不过是虚情假意,敷衍了事罢了吧……”
她这话语,如同一点骤然溅落的火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楚天齐心底那片早已滋生、却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名为“疑虑”的干草堆上。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楚天齐猛地怔住,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
是了!
他一直觉得柔昭仪好,温柔,体贴,聪慧,大度……
好得像个精心雕琢的玉人,完美无瑕。
但这种好,总让他感觉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完美得不真实,缺乏鲜活的血肉。
他宠幸苏晚荷,冷落流云殿,她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怨怼、失落,反而处处彰显“贤德”,甚至主动为苏晚荷说好话。
他仔细回想,从他开始留意苏晚荷起,柔昭仪似乎真的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一丝一毫的醋意,连眉宇间那抹惯常的温柔,都未曾因他走向别人而黯淡分毫。
为何她不争?不抢?不难过?
不似赵婕妤这般,将嫉妒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莫非……她那些温柔小意,那些体贴关怀,那些看似情深似海的举动,都只是因为朕是天子,她不得不曲意逢迎,虚与委蛇?
她心里……其实从未真正有过朕?
这个认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至极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恼怒。
他是天子,坐拥四海,竟在一个女子这里,可能只是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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