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城的深冬,大雪如期而至。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连日不绝,将整座皇城覆盖在一片皑皑白色之下。
朱墙碧瓦失了颜色,飞檐翘角变得圆润,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纯粹到极致的白与刺骨的寒。
各宫殿宇的门窗都紧闭着,唯有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不知疲倦地撞击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寂寥与肃杀。
凤仪宫内,却因皇后的解禁而重新燃起了久违的、带着某种压抑亢奋的暖意。
地龙烧得极旺,驱散了寒意,也仿佛驱散了柳云舒禁足期间积攒的霉气。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金凤纹宫装,端坐主位,虽然面容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但那双凤眸中重新燃起的野心与刻骨的恨意,却比殿内的炭火更为灼人。
贤妃叶知秋坐在下首,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冬装,只在外面罩了件灰鼠皮坎肩,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来寻常叙话。
她手中捧着一个暖炉,指尖却依旧冰凉。
“妹妹近日可好?本宫禁足这些时日,多亏妹妹时常‘关照’。”
柳云舒端起茶盏,轻轻撇着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关照”二字,却咬得格外清晰。
她指的,自然是叶知秋之前主动投诚,提供的一些关于柔昭仪“独宠”、“干预宫务”的“讯息”,虽未直接扳倒江浸月,却也在皇帝心中埋下了些许芥蒂,更重要的是,为她们如今的联盟奠定了基础。
叶知秋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殿外积雪:“娘娘凤体安康,重掌宫权,是六宫之幸。臣妾人微言轻,不过是尽些本分。”
她抬眼,目光与柳云舒对上,平静无波,
“只是,如今流云殿圣眷正浓,陛下几乎独宠一人,长此以往,恐非后宫之福。娘娘既已重获自由,当有所作为才是。”
柳云舒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那个贱人!惯会装模作样,哄得陛下团团转!本宫岂能容她继续嚣张下去!”
她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只是她如今防备心重,流云殿如同铁桶一般,寻常手段,怕是难以奏效。”
叶知秋放下暖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褐色纸包,轻轻推至柳云舒面前的案几上。
“寻常手段自然不行。需得……一击必中,且让她无从狡辩。”
柳云舒目光一凝,盯着那纸包:“这是何物?”
“此物名‘相思子’,并非剧毒,但其汁液若微量入药,可致人脉象紊乱,心悸气短,面色苍白,症状凶险,犹如重症缠身。”
叶知秋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最关键的是,它毒性特殊,银针难验,且数个时辰后便会随代谢消散,难以追溯。太医院寻常太医,未必能识得此物。”
柳云舒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叶知秋的意图。
这不是要立刻毒死江浸月,而是要制造她“突发恶疾”的假象,这样便可顺利成章的除掉沈昭昭……
她看向叶知秋,这个一向以清高示人的女人,竟能拿出如此阴损隐秘之物,其心思之深沉,手段之狠辣,远超她想象。
“妹妹果然……心思缜密。”
柳云舒压下心头的寒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只是,如何确保此物能送入她口中?流云殿的饮食查验极为严格。”
叶知秋早已谋划周全:“据臣妾观察,柔昭仪每逢月信前后,总会饮用太医院一位姓王的太医开具的调理汤药,已成习惯。王太医家中有老母重病,急需一棵百年老参续命,而恰巧,臣妾母家前日得了一株。”
她顿了顿,继续道,
“娘娘掌管宫务,安排一次对各宫药房的例行巡查,顺理成章。届时,只需让我们的人,趁人不备,将这点‘相思子’汁液混入她已煎好、尚未服用的药罐中即可。神不知,鬼不觉。”
风险小,成功率高,即便事后查验药渣,因毒性已随药汁被服下且消散,也难以发现异常。
而突发恶疾的柔昭仪,能否救回来,就看天意了。
就算救回来,经历此番“重病”,身子受损,圣宠必然大不如前。
柳云舒心动了。
她仔细权衡,此事由叶知秋提供毒药和具体路径,由她利用宫权安排人手执行,双方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看着叶知秋那双清冷依旧、却暗藏漩涡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就依妹妹之计。”
柳云舒将那个褐色纸包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通往胜利的钥匙,
“本宫倒要看看,当她‘病重’垂危之时,陛下是否还会如此刻般待她如珠如宝!”
叶知秋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她知道自己在走一条危险的路,与虎谋皮。
但江浸月的存在,已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为了自保,为了叶家,她必须将这最大的隐患除去。
哪怕……双手沾上污秽。
……
两日后,凤仪宫果然下达了对各宫小药房进行年底盘查的指令,由皇后身边一位姓钱的老嬷嬷负责。
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流云殿内,江浸月正倚在暖榻上小憩,窗外雪光映得她脸色有些透明。
蕊珠轻步进来,低声道:“娘娘,凤仪宫的钱嬷嬷带着人来查小药房了,说是例行公事。”
江浸月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知道了。”
她语气平淡,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繁复的刺绣纹路。
皇后解禁后一直按兵不动,如今终于要出手了么?
只是不知,这次用的是何种手段。
她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云卷。
云卷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被动接招的流云殿了。
这后宫之中,能被收买的人心,能被窥探的秘密,远不止皇后和贤妃才有。
约莫一炷香后,云卷去而复返,脸色凝重。
她走到江浸月身边,以极低的声音禀报:“娘娘,查清了。钱嬷嬷身边一个小太监,趁王太医开的调理药煎好、放在灶上温着的空隙,动作极快地向药罐里滴入了少许无色液体。那药罐……奴婢已暗中调换,原罐在此。”
她示意了一下手中一个用厚布包裹的普通药罐。
“可知是何物?”
江浸月问。
云卷摇头:“色泽味道皆无,无法判断。但绝非好东西。已让‘鬼手’辨认过,他亦需时间分析。”
“鬼手”是顾玄夜安插在晏国太医系统中的一枚暗棋,医术高超,尤精毒理。
江浸月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闪。
对方既然出手,她便不能坐以待毙。
将计就计,是最好的反击。
“将计就计?”
蕊珠有些担忧,
“娘娘,万一那毒药……”
“既然是下在本宫日常服用的调理药中,而非立刻毙命的剧毒,无非是想制造‘病重’假象,引发陛下震怒,再借机攀诬。”
江浸月冷静分析,
“云卷,你去告诉‘鬼手’,让他立刻准备一种能模拟出脉象紊乱、心悸气短症状,但于身体无害的药物。要快!”
“是!”
云卷领命,再次无声离去。
“蕊珠,”
江浸月又吩咐,
“你去将王太医‘请’来,就说本宫今日服药后感觉不适,让他再来诊诊脉。记住,要‘恰好’让凤仪宫的人看到你去请太医。”
蕊珠心领神会,立刻照办。
当王太医被“请”到流云殿时,江浸月已经服下了“鬼手”紧急配置好的、能制造“中毒”假象的药丸。
她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捂着胸口,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
王太医诊脉后,大惊失色:“娘娘脉象浮滑紊乱,如珠走盘,且伴有心悸气短之症,这……这似是中了某种扰乱了心脉的异物之象!”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飞遍后宫。
“流云殿出事了!”
“柔昭仪突然病重,太医都束手无策!”
“听说像是……中毒了!”
楚天齐正在御书房与几位重臣议事,闻讯脸色骤变,猛地起身,连朝服都未换,便疾步冲向流云殿。
当他看到榻上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的江浸月时,一股滔天怒火与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查!给朕彻查!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行此毒害之事!”
帝王之怒,如同殿外肆虐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整个皇宫。
凤仪宫内,柳云舒听到皇帝震怒彻查的消息,与身旁的叶知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计划,正朝着她们预期的方向发展。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那罐真正被下了“相思子”的药,早已被替换,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流云殿的密室中,成为了一枚足以逆转乾坤的、致命的棋子。
而江浸月,正闭着眼,苍白着脸,等待着将这枚棋子,掷向真正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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