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晨光熹微。
狄仁杰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手中捧着一卷《洗冤录》,目光却越过书页,望向远处渐次苏醒的街市。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李元芳疾步而来,神色凝重。
“大人,礼部侍郎张知春昨夜在贡院离奇身亡。”
狄仁杰眉头微蹙,放下书卷:“贡院?眼下不是科考之期,他去那里作甚?”
“据说是为筹备明年的春闱,前去检查修缮工程。”李元芳低声道,“诡异的是,张侍郎被发现时,端坐于阅卷房中,门窗皆从内紧锁,身旁无一物,唯有胸口插着一支毛笔。”
狄仁杰缓缓起身,目光锐利:“一支毛笔?”
“正是。更蹊跷的是,那毛笔上刻着‘文心堂’三字,而张侍郎手中紧握着一枚棋子。”
狄仁杰沉吟片刻,拂袖道:“备轿,去贡院。”
半个时辰后,狄仁杰的轿辇停在了贡院门前。这座平日肃穆的场所,此刻因命案而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中。礼部尚书裴维早已等候多时,见狄仁杰到来,急忙上前迎接。
“狄大人,此事蹊跷得很,圣上已命你全权查办。”裴维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张侍郎乃朝廷重臣,此事若传开,恐怕引起朝野震动。”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贡院森严的大门:“裴大人,张侍郎近日可有何异常?”
裴维思索片刻,摇头道:“张侍郎为人谦和,处事谨慎,从未与人结怨。昨日他还与我商议科考改革事宜,精神饱满,毫无异常。”
狄仁杰不再多问,径直走向案发现场——贡院深处的阅卷房。这是一间四面无窗的石室,仅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可供出入,室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椅,一排书架,墙上挂着一幅孔子问礼图。
大理寺的仵作正在验尸,见狄仁杰进来,连忙行礼禀报:“大人,张侍郎约死于昨夜子时,死因是胸前一处刺伤,直中心脏。凶器就是插在他胸口的那支毛笔。”
狄仁杰俯身细看尸体。张知春端坐椅上,面容安详,毫无挣扎痕迹。那支毛笔精准地刺入心脏,一击毙命。他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隐约可见一枚棋子。
“毛笔上有何线索?”狄仁杰问。
李元芳递上一个木盒:“笔是上等的狼毫,笔杆为紫竹所制,刻有‘文心堂’字样。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狄仁杰接过木盒,仔细端详盒中之笔,又轻轻掰开张知春紧握的手,取出一枚白玉围棋子。
“黑白之子,此乃白子。”狄仁杰将棋子举至眼前,“张侍郎可好弈道?”
裴维忙答:“张侍郎确是棋道高手,常与国手对弈。”
狄仁杰点头,目光转向铁门:“此门昨夜确实从内紧锁?”
“千真万确。”守卫队长躬身道,“昨夜我亲自带人巡视,见此门紧闭,今早裴大人前来,我们一同撞开门扉,才发现张侍郎已死。”
狄仁杰细细检查门锁,又环顾四壁,确无其他出入口。他踱至书架前,随手翻阅架上书籍,多是经史典籍,唯有最下一层放着几卷《棋经》和《弈理指归》。
“此室可谓铜墙铁壁,凶手如何进出?”李元芳低声道。
狄仁杰不答,目光落在墙上的孔子问礼图上。画中孔子与老子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局残棋。他走近细看,忽然伸手轻触画面。
“元芳,取灯来。”
李元芳递过灯笼,狄仁杰借着灯光仔细审视画面,发现棋局中几枚棋子的颜色略有不同,似是后来添补上去的。
“有趣。”狄仁杰唇角微扬,“传令,搜查洛阳城内所有文心堂笔庄。”
众人领命而去,狄仁杰独留室中,闭目沉思。不知过了多久,他忽闻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外传来。睁眼时,只见李元芳匆匆返回,手中拿着一卷文书。
“大人,文心堂的掌柜带到,但...”李元芳面色凝重,“我们在张侍郎府上发现了这个。”
狄仁杰展开文书,是一本账册,记录着多笔来路不明的银钱往来,数额巨大,涉及数位朝中官员。
“贪腐?”狄仁杰眉头紧锁。
“不仅如此,”李元芳压低声音,“张侍郎的死法,与三年前一桩旧案如出一辙。”
“什么旧案?”
“三年前,吏部主事赵文康被发现在书房中暴毙,同样密室之中,胸口插着一支毛笔,手中握着一枚白子。当时断为心悸猝死,未曾深究。”
狄仁杰目光一凛:“取赵文康案卷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名侍卫疾步而入:“大人,文心堂掌柜在押解途中被人灭口!”
狄仁杰神色骤变,快步走出阅卷房,只见院中躺着一具尸体,喉间插着一支短箭。
“凶手在何处?”狄仁杰厉声问。
“已派人去追,但...”侍卫面露愧色。
狄仁杰俯身检查尸体,从掌柜怀中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好一个楚河汉界。”狄仁杰冷笑一声,起身吩咐,“元芳,随我去会一会那位棋艺高超的裴尚书。”
裴维正在贡院前厅处理善后,见狄仁杰去而复返,忙迎上前:“狄大人可有所获?”
狄仁杰直视裴维双眼,缓缓道:“裴大人可记得三年前赵文康之死?”
裴维面色微变,旋即恢复平静:“赵主事?记得,当时我还在吏部任职,他的死确实突然。”
“赵文康与张知春,生前可有关联?”
裴维思索片刻:“二人似是同科进士,但平日往来不多。”
狄仁杰点头,话锋突转:“裴大人可好弈道?”
“略知一二,不及张侍郎精通。”
狄仁杰从袖中取出那枚白玉棋子:“裴大人可知,这枚棋子并非寻常白玉,而是和田美玉所制,价值不菲。”
裴维接过棋子细看,神色渐趋凝重:“这...这似乎是御赐之物。”
“哦?”狄仁杰挑眉,“何以见得?”
“去年陛下寿辰,曾赐予几位近臣和田玉棋子,张侍郎与我都获赐一副。”裴维顿了顿,“但这枚棋子为何在此...”
狄仁杰取回棋子,意味深长道:“或许,这是张侍郎留给我们的最后线索。”
离开贡院,狄仁杰并未回府,而是命轿夫前往城南的平民区。在一处僻静小巷中,他叩开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开门的老者见是狄仁杰,慌忙行礼:“狄大人何事亲临寒舍?”
“周先生不必多礼。”狄仁杰微笑,“老夫有一事请教。”
这位周先生原是刑部首席仵作,致仕后隐居于斯。狄仁杰将两案细节一一说明,周先生凝神静听,不时发问。
“毛笔直插心脏,须得多大气力?”狄仁杰问。
周先生捻须沉吟:“若是文弱书生,绝无可能。便是武人,也需精准掌握心脏位置,且毛笔易折,若非巧劲,难以贯穿胸腔。”
狄仁杰点头:“还有这密室之谜...”
周先生忽然抬头:“狄大人可曾查验阅卷房的地板?”
狄仁杰一怔:“先生的意思是?”
“老朽记得,贡院阅卷房下皆有地窖,以备储存冰炭。若地板有活门...”
狄仁杰豁然开朗,当即起身:“多谢先生指点!”
返回贡院的路上,李元芳不解地问:“大人,既有地窖,为何先前守卫不曾提及?”
狄仁杰目光深邃:“或许,有人不愿我们知晓。”
再次进入阅卷房,狄仁杰命人移开桌椅,仔细检查地板。果然,在书架下方发现一块活板门,推开后,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狄仁杰亲自持灯而下,地窖中堆满杂物,积尘甚厚。然而,在一处角落,灰尘有被扰动的痕迹。他俯身细看,发现了几枚模糊的脚印和一小片撕裂的布条。
“元芳,传我令,搜查所有有权进入贡院地窖之人。”
回到府衙,狄仁杰闭目凝神,将线索一一梳理:密室、毛笔、棋子、账册、文心堂掌柜之死、地窖、三年前的旧案...这些碎片似乎还缺最关键的一环。
夜深时分,李元芳带回消息:贡院看守地窖的老吏昨日告假还乡,行踪不明。
“又是灭口。”狄仁杰长叹一声,“此案牵涉之广,恐怕超出你我想象。”
次日清晨,狄仁杰奉诏入宫。
武则天端坐龙椅,面色凝重:“狄卿,张知春一案,可有进展?”
狄仁杰躬身禀报:“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以为张侍郎之死与三年前赵文康案关联甚密,且背后可能牵涉科场舞弊。”
武则天凤目微眯:“科场舞弊?”
“臣在张侍郎府中发现秘密账册,记录巨额银钱往来。而张侍郎死时手握白玉棋子,似是暗示某事。”狄仁杰抬头直视武则天,“臣请旨重查赵文康案。”
武则天沉吟良久,缓缓道:“狄卿可知,今科主考已定为裴维?”
狄仁杰心头一震:“裴尚书?”
“正是。”武则天起身踱步,“狄卿,朕给你三日时间,务必在春闱前查明真相。”
领旨出宫,狄仁杰即刻前往赵文康旧宅。赵府已荒废多时,蛛网遍布,尘埃满地。在书房中,狄仁杰找到了与张知春案相似的痕迹——墙上一幅破损的围棋图谱,其中几处棋子同样有添改的痕迹。
“大人,赵家老仆带到。”李元芳引着一位白发老者入内。
老仆颤巍巍行礼:“小人赵福,见过大人。”
狄仁杰温言道:“老丈不必多礼,老夫只想问问,赵主事生前可有何异常?”
赵福思索片刻:“老爷生前最后那几个月,常常深夜独坐书房,有一次小人送茶,听他喃喃自语,说什么‘黑白不分,清浊同流’...”
“他可曾与人结怨?”
“老爷为人耿直,在吏部任职时曾揭发几起冒名顶替的科场弊案,得罪了不少人。”
狄仁杰目光一闪:“其中可包括张知春侍郎?”
赵福犹豫片刻,低声道:“张侍郎当年曾因涉嫌请人代笔被老爷调查,但后来不了了之。”
狄仁杰谢过老仆,快步走向赵文康的书桌,在抽屉夹层中发现一本笔记。翻至末页,只见上面写着:“弈者之道,宁失一子,勿失一先。今黑白混淆,危局难解,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狄仁杰合上笔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如此...”
回到府中,狄仁杰召集亲信,铺开一张大纸,将涉案人等的名字一一写下:张知春、赵文康、裴维、文心堂掌柜、贡院老吏...
“元芳,你可知这‘楚河汉界’何意?”狄仁杰忽然问。
李元芳思索道:“可是指棋局?”
“不止如此。”狄仁杰提笔在纸上划出一条线,“楚河汉界,分明对峙。若将朝中官员比作棋局,则清流为一派,浊流为另一派。”
“大人的意思是...”
“张知春与赵文康,表面分属两派,实则...”狄仁杰话音未落,忽听窗外一声轻响。
李元芳反应极快,瞬间破窗而出,不久押着一人回来。那人青衫小帽,作书生打扮。
“你是何人?”狄仁杰厉声问。
书生昂首不答。狄仁杰细观其面容,忽觉眼熟:“你...你是赵文康之子赵明远!”
书生浑身一震,终于开口:“狄大人好记性。”
狄仁杰示意李元芳松绑,温言道:“令尊之死,老夫已有所疑。你今夜前来,可是有线索提供?”
赵明远双目含泪,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家父临终前托人转交的信件,嘱我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出示。”
狄仁杰展信细读,神色越来越凝重。信中揭露了一个庞大的科场舞弊集团,通过替考、泄题、篡改试卷等手段,多年来操控科举,网罗党羽。而为首者,竟是...
“裴维!”狄仁杰拍案而起,“难怪张知春要留下白玉棋子为线索,那是陛下赐予裴维与他的同一批赏赐!”
赵明远补充道:“家父与张侍郎表面政见不合,实则在暗中联手调查此案。三年前家父遇害,张侍郎只得隐忍继续调查,直至昨日...”
狄仁杰长叹:“好一个‘楚河汉界’!分明是张侍郎暗示,此案涉及朝中两大派系的对峙。”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急报:贡院地窖中发现老吏尸体,怀中搜出与裴维往来的密信。
狄仁杰当即下令:“元芳,速调大理寺人马,包围裴府!”
然而为时已晚。当众人赶到裴府时,裴维已服毒自尽,书房桌上留有一封认罪书,承认操纵科场、杀害赵文康和张知春的罪行。
案件了结,朝野震动。武则天大怒,彻查科举弊端,罢免涉案官员十余人。
数日后,狄府书房。
李元芳仍有疑惑:“大人,裴维既然认罪,为何下官总觉得此事太过顺利?”
狄仁杰轻抚胡须,目光深邃:“元芳,你注意到否?裴维认罪书中,对密室手法含糊其辞。且那文心堂掌柜被杀用的短箭,并非寻常之物。”
“大人的意思是...真凶尚未落网?”
狄仁杰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与张知春手中的一模一样:“这是裴维府上搜出的棋子,你细看有何不同?”
李元芳接过细观:“这...这棋子似乎更莹润些...”
“因为这不是同一副棋。”狄仁杰沉声道,“陛下所赐和田玉棋,每副纹理皆有细微差别。张知春手中那枚,并非来自陛下赏赐的那副。”
李元芳震惊:“那来自何处?”
狄仁杰踱至窗前,望向皇城方向:“来自另一副御赐棋具——太子殿下手中的那副。”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是说...”
“此案尚未终结。”狄仁杰缓缓道,“不过,接下来的调查,需格外谨慎。传我令,暗中查访太子近半年来的行踪,特别是与科考相关的一切往来。”
烛光摇曳,映照狄仁杰坚毅的面容。他知道,这场围绕科举的黑白之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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