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城西的永昌坊,近日人心惶惶。
三日内,已有两人离奇死亡。先是绸缎商赵德明在自家书房暴毙,三日后,教书先生陈文钦又猝死于学堂。两人死状相似,皆面现惊恐,七窍有血痕,但身上不见伤口,房内也无打斗痕迹。
并州法曹一筹莫展,只得请刺史狄仁杰亲查此案。
狄仁杰带着助手李元芳抵达赵德明宅邸时,赵家正忙着办丧事。赵德明的独子赵文康一身孝服,面色哀戚地迎了出来。
“狄大人亲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家父不幸...”赵文康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狄仁杰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公子节哀,老夫定会查明真相,告慰令尊在天之灵。”
赵德明的书房保持原样,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典籍,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有序。狄仁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只翻倒的茶杯上。
“这茶杯原是这般放置?”狄仁杰问道。
赵文康点头:“家父去世当晚便是如此,官府来人查验后,吩咐保持原样。”
狄仁杰俯身细看,茶杯内壁有些许褐色残渣。他取出一方白绢,小心地收集了些许,又嗅了嗅。
“茶中加了蜂蜜?”狄仁杰问。
赵文康略显惊讶:“大人如何得知?家父素有咳疾,常年以蜂蜜入药,饮茶时也习惯加些蜂蜜。”
狄仁杰不答,转而问道:“令尊近日可曾与人结怨?或是生意上有何纠纷?”
赵文康摇头:“家父为人谦和,生意往来也一向诚信,不曾听说有何仇家。”
狄仁杰在书房内缓步巡视,忽然停在书架前。他伸手取下一本《诗经》,翻了几页,又放回去,再取旁边一本,如此反复。赵文康不解地看着,李元芳却知狄大人必有所察。
“赵公子,令尊平日可好读书?”狄仁杰问道。
“家父虽为商贾,却雅好诗书,尤爱收集古籍。”
狄仁杰点头,又问道:“他近日可曾新得什么珍本?”
赵文康思索片刻:“半月前,家父确实得了一本罕见古籍,欣喜非常,还特设小宴邀友共赏。”
“哦?是何古籍?邀的又是哪些友人?”狄仁杰追问。
“是一册《蓝衫记》,据说是前朝孤本。那日邀了陈文钦先生、周永春大夫,还有...对了,还有寺里的慧远法师。”
狄仁杰眼神微凝。陈文钦正是第二名死者。
“那本《蓝衫记》现在何处?”狄仁杰问道。
赵文康在书架上寻找片刻,面露困惑:“奇怪,那书平日就放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狄仁杰与李元芳交换了一个眼神。
离开赵家,狄仁杰吩咐李元芳:“元芳,你去查查那位周永春大夫和慧远法师。我去陈文钦遇害的学堂看看。”
陈文钦的学堂设在永昌坊东南角的一处清静院落。狄仁杰抵达时,几名学童正聚在院中,面带忧色。一位年长的学子迎了上来。
“狄大人,先生去得突然,学生们都不知所措。”学子引狄仁杰进入陈文钦的书房。
这间书房比赵德明的简朴许多,四壁书卷,一桌一椅,墙角置一窄床。书案上摊着一本《论语》,旁边有一页未写完的注释。
狄仁杰细细查看,在书案边缘发现一点淡黄色污渍。他凑近细看,又嗅了嗅。
“陈先生可有饮茶加蜜的习惯?”狄仁杰问道。
学子摇头:“先生不喜甜食,平日只饮清茶。”
狄仁杰若有所思。他检查了陈文钦的茶具,茶杯干净,并无异样。
“陈先生近日可得过什么新书?”狄仁杰又问。
学子想了想:“前几日赵老爷确实送来一册书,说是借给先生赏阅。”
狄仁杰精神一振:“可是《蓝衫记》?”
学子惊讶道:“大人如何得知?正是此书。先生那几日时常翻阅,还做了不少笔记。”
“那书现在何处?”
学子在书案上翻找,又查看书架,困惑道:“奇怪,前日还见先生翻阅,怎么不见了?”
狄仁杰捻须沉思,片刻后问道:“陈先生去世前,可有人来访?”
学子回忆道:“那日下午,周大夫来过,给先生诊脉。先生近日有些咳嗽。”
“周永春大夫?”狄仁杰确认道。
“正是。”
狄仁杰点头,又在房内巡视一番。在墙角床榻边,他发现地上有一小块碎布,颜色靛蓝,质地特殊。他小心拾起,收入袖中。
傍晚,狄仁杰回到府衙,李元芳已等候多时。
“大人,我查到了些有趣的事情。”李元芳汇报道,“周永春是城内名医,精通药石,与赵德明、陈文钦皆是故交。而那慧远法师,原也是读书人,五年前才在城西金光寺出家。”
狄仁杰点头:“今日我在陈文钦房中,也发现了周永春的踪迹。元芳,你看这个。”他取出那块碎布。
李元芳接过细看:“这布料特别,似是僧袍所用。”
“正是。”狄仁杰道,“而且,两位死者都与那本《蓝衫记》有关,书却都不见了。”
李元芳恍然:“大人怀疑,周永春和慧远法师与此案有关?”
狄仁杰沉吟道:“现在还难下结论。不过,两位死者皆表面无伤,却七窍出血,似是中毒而亡。赵德明茶杯中的蜂蜜,陈文钦书案上的污渍,都值得细究。”
次日清晨,狄仁杰正准备前往拜访周永春,忽有衙役急报:金光寺慧远法师昨夜暴毙,死状与前两人相同。
狄仁杰与李元芳即刻赶往金光寺。
慧远的禅房简洁非常,一床一桌一柜,墙上挂着一幅“禅”字。慧远的遗体已被移至床上,七窍留有血痕,面色惊恐。
狄仁杰检查了房内物品,在桌角发现一点褐色污渍。桌上有一茶壶,壶中茶水已干。
“寺中僧人可说慧远法师有何特殊习惯?”狄仁杰问寺中住持。
住持合十道:“慧远精于茶道,平日饮茶必自备特制蜂蜜。”
狄仁杰眼神一凝:“蜂蜜?”
“是,慧远有一友,常赠他野蜂蜜。”
狄仁杰在禅房内仔细搜寻,在床底发现一册蓝皮书卷。封面上正题《蓝衫记》三字。
狄仁杰戴上手套,小心翻开书页。书中记录的是一部传奇故事,讲述一位书生与一位女子的情缘。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花瓣。
狄仁杰取出一片,仔细端详。花瓣呈淡紫色,形状特殊。
“元芳,将这些花瓣小心收好。”狄仁杰吩咐道,“还有,查查慧远那罐蜂蜜在何处。”
李元芳在柜中找到一罐蜂蜜,狄仁杰仔细检查,发现罐底有些许紫色粉末。
回到府衙,狄仁杰请来并州最好的药师辨认花瓣和粉末。
“此乃紫鹃花,产自南诏,中原罕见。”药师肯定地说,“此花有毒,若与蜂蜜同食,毒性倍增,可致人猝死,症状正是七窍流血。”
狄仁杰捋须颔首:“如此,下毒之法已明。凶手将紫鹃花粉混入蜂蜜,死者饮用后毒发身亡。但为何三人接连遇害?那本《蓝衫记》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李元芳道:“三位死者都曾接触过那本书,书又每次都消失不见,必是凶手取走。”
狄仁杰目光深邃:“元芳,你还记得赵文康说,赵德明得到《蓝衫记》后,邀了三友共赏。如今,三人皆已遇害。”
李元芳一惊:“大人的意思是,凶手就在那三人之中?可他们也死了啊...”
狄仁杰微笑:“慧远是昨日才死的。若凶手是周永春,他完全可能先杀赵德明、陈文钦,再杀慧远。”
“可周永春的动机是什么?”
狄仁杰翻开《蓝衫记》,指着书中几处道:“你看,书中有些段落被做了标记。这些标记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
李元芳细看,果然发现书中有些字句旁有点墨痕迹。
“将这些标记的字连起来...”狄仁杰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李元芳念出:“‘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这是何意?”
狄仁杰不答,继续翻书,在最后一页停住。那里有一行小字,墨迹尚新:“蓝衫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是慧远的笔迹。”狄仁杰道,“元芳,我们去拜访周永春大夫。”
周永春的医馆在城东,门前求医者络绎不绝。狄仁杰与李元芳从后门潜入,直入内室。
周永春见到二人,面色微变,随即恢复镇定。
“狄大人亲临,不知有何指教?”周永春拱手道。
狄仁杰开门见山:“周大夫可认得此物?”他取出紫鹃花瓣。
周永春眼神闪烁,强自镇定:“似是某种花卉,在下不识。”
狄仁杰又道:“赵德明、陈文钦、慧远三人皆中毒身亡,中的是紫鹃花之毒。周大夫精通药石,应该熟悉此物吧?”
周永春额头见汗:“大人莫非怀疑在下?”
狄仁杰缓缓道:“半月前,赵德明得《蓝衫记》,邀你等三人共赏。如今三人皆亡,唯你独存。”
周永春长叹一声:“果然瞒不过狄大人。但我并非凶手,我...我是在查案。”
狄仁杰挑眉:“哦?”
周永春道:“赵兄得书后不久便察觉书中有异,暗中找我商议。我们怀疑书中暗藏前朝秘宝的线索,而有人为此不惜杀人。”
“何人?”狄仁杰追问。
周永春摇头:“赵兄未来得及查明便遇害。我暗中调查,发现慧远可疑,昨日特去寺中查问,不料他也...”
狄仁杰凝视周永春:“周大夫,你可知书中标记是何意义?”
周永春一怔:“标记?什么标记?”
狄仁杰观察他神色不似作伪,便转开话题:“周大夫近日可曾赠蜜与慧远?”
周永春点头:“慧远好蜜,我确常赠他。但绝未下毒!”
狄仁杰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赵德明是如何得到《蓝衫记》的?”
周永春道:“据说是从一落魄书生手中购得。”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那书生现在何处?”
周永春摇头:“不知。”
离开医馆,狄仁杰吩咐李元芳:“查查赵德明购书的经过,找到那个卖书人。”
三日后,李元芳带回消息:卖书书生已于一月前离奇溺亡。
狄仁杰捻须长叹:“好个狠辣的凶手,早已斩草除根。”
案件陷入僵局。狄仁杰夜不能寐,在书房反复翻阅《蓝衫记》,思考其中关窍。
深夜,狄仁杰忽有所得,唤来李元芳:“元芳,你速去查查,五年前并州可有一起与蓝衫有关的案件。”
李元芳领命而去。次日午后,他带回一卷档案。
“大人料事如神!五年前确有一案,一蓝衫书生被控奸杀女子,判了斩刑。那书生名叫林子谦,原是个才子。”
狄仁杰急问:“主审官是谁?”
李元芳翻看卷宗:“是...前并州法曹,赵德明。”
狄仁杰眼中闪过光芒:“速查陈文钦、慧远与此案的关系!”
调查结果令人震惊:陈文钦当年是作证的书院先生,慧远则是女子的父亲,当年还未出家,名叫苏远志。
狄仁杰长叹:“原来如此!那周永春呢?”
李元芳道:“周永春当年是验尸的医师。”
狄仁杰拍案而起:“如此,四人都与林子谦案有关!那《蓝衫记》...”
“书中主角恰是一蓝衫书生,与一女子相恋,后女子被迫嫁与他人,书生殉情。”李元芳道。
狄仁杰沉吟:“林子谦可还有亲人?”
李元芳查证后回报:“林子谦有一妹,案发后不知去向。”
狄仁杰思索片刻,忽然道:“元芳,我们去金光寺,再查慧远的禅房。”
在慧远禅房,狄仁杰有了新发现。在墙角地板下,他找到一叠信札,是慧远与人的通信。信中提及林子谦案,满是悔恨之词。
“看来慧远已知女儿之死另有隐情。”狄仁杰道。
最后一封信格外简短:“昔日之冤,今当昭雪。蓝衫之记,罪证之始。”
狄仁杰持信沉思,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他示意李元芳隐匿身形。
门开,一人闪入,竟是周永春。
周永春在房内翻找,似在寻物。狄仁杰缓步走出,周永春大惊。
“周大夫在寻何物?”狄仁杰平静问道。
周永春强笑:“原来是大人在此...”
狄仁杰直视他:“周大夫,林子谦的妹妹现在何处?”
周永春面色骤变。
狄仁杰叹道:“周大夫,你还要隐瞒到何时?你便是帮林子谦妹妹复仇之人吧?”
周永春踉跄后退,苦笑道:“狄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不错,我确是帮凶。”
“林子谦的妹妹现在何处?”狄仁杰再次问道。
周永春长叹:“她已服毒自尽...就在今晨。”
狄仁杰愕然。
周永春缓缓道出真相:五年前,林子谦被诬陷奸杀苏氏女,实则苏氏女是与富家子私通,被慧远发现,失手推下楼致死。赵德明收受贿赂,判林子谦死罪;陈文钦作伪证;周永春出具假验尸报告。唯有慧远不知真相,一直以为林子谦真是凶手。
林子谦的妹妹林晓芙誓为兄复仇,找到周永春。周永春因良心不安,答应相助。他们设计将《蓝衫记》送至赵德明手中,书中暗藏紫鹃花粉。赵德明翻阅时,手指沾毒,再接触蜂蜜茶饮,毒发身亡。
“为何杀陈文钦和慧远?”狄仁杰问。
周永春泪流满面:“陈文钦察觉真相,欲告发,不得不除。慧远...是晓芙亲手下的毒。她恨慧远当年不信兄长清白。”
狄仁杰沉默良久,方道:“那你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周永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晓芙留书自白,托我交与大人。她说...大仇已报,无憾赴死。”
狄仁杰接过信,怅然长叹。
案件了结,周永春被判流放。狄仁杰站在府衙院中,望着满天星斗,对李元芳道:
“元芳,你看此案,五人涉案,四人惨死,一人流放。一桩冤案,引出更多冤魂。法律不行,私相复仇,终是循环不绝的悲剧。”
李元芳问:“大人,若当年林子谦案公正审理,是否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狄仁杰点头:“正是。法之不公,民之不幸。为民父母官者,岂可不慎?”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寺庙的钟声,悠长而悲悯,为这人间恩怨画下一个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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