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的秋天干燥而清冷,凛冽的北风卷起街巷间的尘土,却带不定官道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狄仁杰与李元芳一行抵达城门时,日头刚过中天。望着城门口严加盘查的卫兵和城墙上的通缉令,狄公微微蹙眉。他身着靛蓝便服,鬓角斑白,目光却锐利如鹰。
“大人,看来朔州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糟。”李元芳低声道,手不自觉地按上腰间佩刀。
狄仁杰颔首不语。他们此行本是奉旨巡查边关粮饷,未料刚入朔州地界,就听闻铜匦告密引发的连环命案。所谓铜匦,乃是朝廷特设的告密匣,任何人皆可投书密告,直达天听。然而在这朔州,铜匦却成了催命符。
入城不久,刺史府派来的差役便迎了上来,神色慌张:“狄大人,出大事了!刘司马...刘司马在书房内遇害了!”
狄仁杰目光一凛:“速带本官前去。”
朔州司马刘承义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刘承义倒在书案旁,脖颈上一道细窄的伤口,血迹已干。地上散落着几卷文书,书案上却整齐地摆着三封刚拆开的密信。
“现场可有他人出入的痕迹?”狄仁杰俯身检查尸体,问道。
朔州法曹颤声回答:“回大人,房门自内紧锁,是属下破门而入才发现刘司马已...已遇害。”
李元芳检查了门窗,对狄公摇头:“大人,门窗皆从内紧闭,并无撬动痕迹。”
狄仁杰不语,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他注意到刘承义右手紧握,轻轻掰开后,掌心露出一小块沾血的丝织物,上面隐约可见奇特纹样。
“这是...”狄公将丝织物收入袖中,转而查看书案上的密信。
三封信均出自铜匦,内容皆是告发刘承义勾结突厥、私吞军饷。笔迹各异,落款却都是“知情人”。
“刘司马近日在查铜匦告密之事?”狄公问道。
法曹点头:“正是。近来朔州铜匦告密成风,已有三位官员因告密而被罢黜。刘司马奉刺史之命彻查此事,昨日还说要揪出幕后黑手,不料今日就...”
狄仁杰若有所思,目光落在书案一角几乎看不见的粉尘上。他蘸起少许,嗅了嗅:“曼陀罗花粉...”
当夜,刺史府为狄公设宴接风,朔州大小官员皆列席。席间,狄仁杰注意到长史赵文远和参军周靖之间的微妙气氛——赵文远谈笑风生,周靖却神色阴郁,滴酒不沾。
“狄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敬您一杯。”赵文远举杯道,“刘司马之事,实乃朔州之痛,还望大人明察。”
狄公举杯回礼:“本官自当尽力。听闻赵长史与刘司马私交甚笃?”
赵文远叹道:“共事五载,情同手足。刘兄为人刚正,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近来查办铜匦案,更是...”他欲言又止,瞥了眼对面的周靖。
周靖冷哼一声:“赵长史何不直言?刘某查案,确实问过我关于铜匦管理之事。倒是赵长史,你与那几位因告密罢黜的官员,似乎颇有龃龉?”
宴席气氛顿时凝固。狄公微笑举杯:“诸位同僚,查案之事自有朝廷法度。今日且饮一杯,愿朔州早日安宁。”
宴毕,狄公回到住处,李元芳已等候多时。
“大人,查清了。那丝织物上的纹样,是城西‘锦绣阁’特制的‘缠枝莲’,专供几家大户。”
狄仁杰点头:“明日我们去锦绣阁。元芳,你觉得今晚宴上如何?”
李元芳沉吟:“赵长史与周参军似乎各怀心思。但刘司马死于密室,凶手如何进出?”
狄公轻笑:“密室未必真密。我观书房窗纸有新补的痕迹,窗闩上也有细微划痕。”
次日清晨,狄李二人前往锦绣阁。途经市集,却见人群骚动,一队官兵押着个书生模样的人游街。
“那是何人?”狄公问道。
旁观的老人叹道:“是杜秀才杜文谦。听说因投铜匦诬告官员被捕,今日要当众杖责。”
狄仁杰皱眉,正欲开口,忽见那书生挣脱束缚,高呼:“铜匦藏奸,朔州将乱!我虽死不足惜,只恨不能...”话音未落,已被官兵按住。
狄公示意李元芳暗中跟随,自己则继续前往锦绣阁。
锦绣阁掌柜是位精干的中年女子,见到丝织物纹样,脸色微变:“大人,这‘缠枝莲’纹样,小的只给三家做过——司马刘府、长史赵府,还有...已故的王别驾府上。”
“王别驾?”狄公记得,王别驾是三个月前因病去世的朔州前任别驾。
掌柜压低声音:“说来也怪,王别驾去世后,他家眷便搬去城外庵堂,可前几日却有人来订了一批这纹样的帕子,说是王家小姐要的。”
离开锦绣阁,狄公在回府途中又遇变故——方才游街的书生杜文谦,竟在押解途中暴毙!
狄仁杰立即前往殓房验尸。杜文谦面色青紫,七窍有轻微血丝,分明是中毒身亡。
“押解途中,谁接触过犯人?”狄公问差役。
差役战战兢兢:“回大人,只有...只有周参军曾近前问话,还...还给了他一碗水。”
狄公目光深邃:“请周参军来见本官。”
周靖到来时神色平静,对与杜文谦接触供认不讳:“下官确实给了他一碗水,但众目睽睽,岂会下毒?杜文谦诬告下官受贿,下官只想问他为何诬陷同僚。”
“他如何回答?”
周靖冷笑:“他说‘朔州官员,无一干净’,随后便毒发身亡。”
狄公沉吟片刻,忽转话题:“周参军可认得此物?”他出示那小块丝织物。
周靖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不认得。”
周靖离去后,李元芳回报:“大人,杜文谦死前曾暗中交给旁观孩童一张字条。”说着递上一张揉皱的纸条,上书“铜匦有三,真伪难辨;密匣藏奸,王府旧苑”。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王府旧苑...莫非是王别驾的旧宅?”
是夜,狄李二人潜入已荒废的王别驾府。府内蛛网密布,凄凉阴森。在后院书房内,狄公发现书架后有暗格,内藏数封密信及一本账簿。
翻阅账簿,狄公神色愈发凝重:“原来如此...”
突然,窗外火光骤起,无数箭矢破空而来!
“有埋伏!”李元芳拔刀格挡,护着狄公退入内室。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传来厮杀声,不久,李元芳带着一队官兵进来:“大人,刺客已退,擒获三人。”
狄公看着被擒的蒙面人,淡淡道:“揭开面纱。”
面纱下,竟是白日里锦绣阁的掌柜和两名差役!
三日后,狄仁杰在刺史府升堂。朔州大小官员齐聚,赵文远、周靖皆在列。
狄公端坐堂上,神色肃穆:“刘司马遇害一案,本官已查清。此案须从三个月前王别驾之死说起。”
堂下一片哗然。
“王别驾并非病故,而是因发现铜匦秘密被人毒杀。”狄公目光如炬,“刘司马接手调查,亦遭灭口。凶手精心布置密室,却留下三处破绽。”
狄公起身,徐徐道来:“其一,书房窗纸新补,窗闩有划痕,说明有人从外破窗后又伪装现场;其二,刘司马手中丝织物,乃凶手衣袍碎片;其三,书案上的曼陀罗花粉,可致人昏迷,刘司马是先中毒无力反抗,才被割喉。”
堂下寂静无声。
“真凶,就是管理朔州铜匦,能接触所有密信,且与王别驾、刘司马都有密切来往的——”狄公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一人身上,“赵文远赵长史!”
赵文远猛地起身:“狄大人何出此言?下官那日整夜与同僚宴饮,有充分不在场证明!”
狄公冷笑:“你利用铜匦排除异己,王别驾察觉后,你便毒杀了他。刘司马查案接近真相,你故技重施。那曼陀罗花粉,是你宴请刘司马时下在酒中。他回书房后药性发作,你则从外破窗而入,行凶后伪装密室。”
赵文远脸色煞白:“证据何在?”
狄公取出王府账簿:“这是王别驾暗中记录的证据,你通过铜匦诬告同僚,又借管理铜匦之便截留重要密报,甚至伪造突厥密信,构陷忠良。那丝织物,经查证来自你上月新制的官袍。”
赵文远踉跄后退,突然狂笑:“不错!都是我做的!朔州官员,哪个干净?周靖克扣军饷,刺史纵容亲属强占民田...我不过是替天行道!”
周靖怒道:“你血口喷人!”
狄公拍案肃静:“赵文远,你杀害朝廷命官,罪无可赦。至于其他官员不法,本官自会查办。来人,将赵文远拿下!”
赵文远突然挣脱上前侍卫,袖中滑出匕首,直刺周靖:“都是你这蠢货坏我大事!”
李元芳迅如闪电,刀鞘击中赵文远手腕,匕首落地。众侍卫一拥而上,将赵文远制服。
案结后,狄仁杰独坐房中,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李元芳送来茶点:“大人,朔州官员经此一案,必将整肃。”
狄公轻叹:“铜匦本是通达下情之器,却成构陷诬告之媒。人心之险,远胜任何利器。”
“至少真相已大白。”李元芳道。
狄仁杰摇头:“赵文远临死前说,朝中有更大靠山。此案了结,但风波未平。”
北风呼啸,卷起庭中落叶。狄公抿了口茶,目光越过朔州城墙,望向遥远的洛阳方向。
铜匦案虽破,而这大唐天下,还有多少暗流涌动,多少谜案待解?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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