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洛阳,牡丹开得正盛。
狄仁杰坐在大理寺后堂,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铜钱边缘有些磨损,但上面的“开元通宝”四字仍清晰可见。他今日并无紧急公务,本可早些回府,却莫名觉得心神不宁。
“大人!”李元芳的声音由远及近,伴着匆忙的脚步声。
狄仁杰抬头,见李元芳快步走入后堂,手中捧着一只木盒。
“何事如此匆忙?”
“今早西市开市,鼓声过后,商贩们陆续摆开摊位,却发现王记绸缎庄的掌柜王元宝未曾现身。伙计前去后院住处寻找,发现王元宝已死在自家床上,死状...颇为诡异。”李元芳将木盒放在案几上,“这是洛阳府尹派人送来的,说此物与命案有关,特请大人过目。”
狄仁杰打开木盒,里面铺着红绸,上面放着三只金蟾,每只约拇指大小,雕工精细,栩栩如生。金蟾口中衔着一枚铜钱,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三足金蟾,招财进宝。”狄仁杰拈起一只,仔细端详,“这金蟾做工不凡,应是宫中之物。”
“最奇的是,”李元芳补充道,“死者王元宝手中紧握着一只这样的金蟾,而在他枕边,整齐地放着另外两只。”
狄仁杰眉头微皱:“现场可有打斗痕迹?”
“据报并无。门窗紧闭,王元宝安卧床上,面色平静,如同熟睡,只是已无呼吸。”
狄仁杰起身,负手踱至窗前:“既然如此,我们去现场一看究竟。”
王记绸缎庄位于西市最繁华的街段,此时已被官兵把守。洛阳府尹周文正焦急地在门外踱步,见狄仁杰到来,忙迎上前去。
“狄大人,您可算来了。这案子实在古怪,下官不敢擅专。”
狄仁杰微微点头:“先看现场。”
王元宝的卧房在店铺后院,陈设雅致,一应家具皆是上等花梨木制成。王元宝躺在床上,盖着锦被,面容安详,若非面色青白,确如熟睡一般。他左手露在被外,紧握成拳。
“死者右手松垂,左手却紧握,想必金蟾原在左手中。”狄仁杰观察道。
周文正忙令仵作上前。仵作轻轻掰开死者左手,果然露出一只金蟾。
狄仁杰接过金蟾,又与李元芳带来的那只比对,确是一模一样。
“枕边两只,手中一只,共三只金蟾。”狄仁杰沉吟道,“周大人可曾查过死者身份背景?”
“已初步查问。王元宝本是江南商人,三年前来洛阳经营绸缎生意,为人谦和,生意兴隆,不曾与人结怨。店内伙计都说他待人和气,乐善好施。”
狄仁杰细细检查房间。窗闩完好,门锁无损,没有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他走到床前,掀开锦被,见王元宝身着白色寝衣,腰间系着一条精致的丝绦,上绣回纹。
“咦?”狄仁杰目光停在死者脖颈处,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红痕,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他俯身细察,又轻轻抬起死者头部,发现红痕绕颈一周。
“不是致命伤。”狄仁杰自语道,“更像是...某种饰物留下的痕迹。”
周文正凑近一看:“或是寝衣领口太紧所致?”
狄仁杰不答,继续检查。在床榻内侧,他发现了一小片干枯的花瓣,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收好。接着,他又在床脚发现了一处几乎看不见的脚印,用石灰拓下。
“周大人,请将王元宝近来的往来账目、书信等一并封存,送往大理寺。”狄仁杰吩咐道,“元芳,你去查查这金蟾的来历。”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对着三只金蟾出神。金蟾口中的铜钱可以转动,却不能取出。他将铜钱转到某个角度时,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字:“甲辰”。
“甲辰年...那是二十年前。”狄仁杰喃喃自语。
次日一早,李元芳带回消息:“大人,查清了。这金蟾确是宫中流出。二十年前,朝廷特制一批金蟾,赏赐给当年平定突厥之乱的有功商贾,感谢他们在战时资助军饷。”
“有功商贾...”狄仁杰眼神一凝,“名单可有存档?”
“已从户部调来。”李元芳呈上一卷名册。
狄仁杰展开细看,名册上共有十二位商贾,其中三人的名字旁画了朱红的小叉。
“这标记是何意思?”
李元芳低声道:“这三人均已过世。更巧的是,他们都是近期去世,且死因都被记录为‘猝死’。”
狄仁杰站起身,在厅中踱步:“将这三人的案卷全部调来。”
三名已故商贾分别是:长安米商赵德柱,两月前死于书房;洛阳盐商钱广进,一月前死于自家庭院;还有就是这个王元宝。
狄仁杰仔细翻阅前两人的案卷,发现他们去世时,身边都留有三只金蟾。
“三起命案,同样有金蟾在场,为何前两起未引起重视?”狄仁杰问道。
李元芳解释:“赵德柱年过六旬,素有心病;钱广进饮酒无度,尸检无异状;加上他们地位显赫,当地官府不愿深究,都以自然死亡结案。”
狄仁杰摇头:“太过巧合必有妖。元芳,我们去拜访一下名单上的下一位。”
洛阳城南,一处幽静的宅邸。
管家将狄仁杰和李元芳引至客厅,主人刘万三已在此等候。他年约五旬,体态微胖,面色红润,但眼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不知狄大人光临寒舍,有何指教?”刘万三拱手道。
狄仁杰开门见山:“刘先生可曾收到过金蟾?”
刘万三脸色微变,勉强笑道:“金蟾?自然是有的。当年朝廷赏赐,我们十二人都得了一只,乃是莫大荣耀。”
“一只?”狄仁杰紧盯对方,“刘先生,事关性命,还请实话实说。”
刘万三额头沁出细汗,犹豫片刻,终于叹气道:“不瞒大人,半月前,我收到了一只金蟾,并非朝廷赏赐的那只,而是有人暗中送来。”
“可否一观?”
刘万三命人取来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果然是一只与王元宝案中一模一样的金蟾。
“除了金蟾,可还有别的东西?”狄仁杰问。
刘万三支吾不语。
狄仁杰正色道:“刘先生,近日接连有受赐商贾离奇死亡,现场均发现三只金蟾。你若想保全性命,需得坦诚相告。”
刘万三闻言大惊,终于道:“随金蟾还有一封信,写着...‘债已到期,速备千金,静待后续’。”
“债?什么债?”
刘万三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二十年前,我们十二人确实因资助军饷获赏,但这背后...另有一段隐秘。”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当年突厥犯边,军饷短缺,我们十二人联手做了一桩生意,赚得的钱财全部充作军饷。”
“什么生意?”
刘万三面露难色:“这...事关重大,我不敢妄言。”
狄仁杰目光如炬:“可是与敌贸易?”
刘万三浑身一颤,缓缓点头。
离开刘府,李元芳愤然道:“原来是一群奸商!战时与敌贸易,岂不是资敌叛国?”
狄仁杰摇头:“事情未必如此简单。若只是普通贸易,何必如此惧怕?其中定有更大隐情。”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重新审视名册,忽然发现一个细节:十二人中,有四人并非商人,而是当年军中的押粮官。
“元芳,查查这四人的近况。”
调查结果令人吃惊:四位押粮官中,两人已在多年前战死沙场,一人病故,仅剩一人仍在世——现任兵部侍郎,张世维。
“张世维...”狄仁杰沉吟道,“我记得他,素以清廉着称,颇得圣上赏识。”
“大人怀疑他与此案有关?”
“现在还不好说。但他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必知内情。”
正当狄仁杰准备拜访张世维时,又一起命案发生了。
死者是名单上的另一位商贾,孙茂才,死在自家仓库中。与前几位不同,他的死状极为惨烈——被利刃穿心而死,手中紧握着一只金蟾。而在仓库的柜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另外两只。
狄仁杰亲临现场,发现孙茂才手中除了金蟾,还有半片撕碎的信纸,上面只有一个字:“不”。
“他拒绝了凶手的某种要求。”狄仁杰推断道。
在仓库角落里,狄仁杰找到了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奇怪的纹样。
“这不是寻常玉佩。”李元芳端详后说,“这是突厥贵族的佩饰。”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如此...”
当夜,狄仁杰在书房梳理案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吹熄蜡烛,悄声移至窗边。
一道黑影翻墙而入,直扑书房。就在黑衣人推门的瞬间,埋伏在外的李元芳一跃而出,与之缠斗在一起。
几个回合后,李元芳制服了黑衣人,押到狄仁杰面前。
揭开面纱,露出一张年轻刚毅的脸。
“你是突厥人。”狄仁杰平静地说。
黑衣人冷笑不语。
狄仁杰拿起日间找到的玉佩:“这是你的吧?阿史那部的勇士。”
黑衣人脸色微变:“你如何得知?”
“二十年前,朝廷与突厥决战,军中却出现一批来历不明的粮草。同时,突厥阿史那部也得到了一批中原的丝绸和茶叶。当时双方都认为己方商贾机智,从敌境牟利以助军需,殊不知...”狄仁杰顿了顿,“这实是一场双向的贸易。”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双方都视这些商人为功臣。”狄仁杰缓缓道,“但事实上,他们是在利用战争牟利,既卖给大唐,也卖给突厥。”
黑衣人终于开口:“我叫阿史那律,阿史那部王子。那些商人...他们背叛了双方的信任。当年我部与他们约定,以珠宝换粮草,但他们送来的却是发霉的谷物,导致我部数千族人饿死。而他们,却因此受到大唐皇帝的赏赐!”
狄仁杰长叹:“所以你现在来复仇。”
阿史那律昂首:“我是来讨还公道。按我们突厥的传统,欠债必还,血债血偿。”
“所以你送他们金蟾,象征他们吞下的不义之财,要求他们偿还千金,否则取他们性命?”
阿史那律点头:“我给过他们机会。只要他们愿意散尽家财,救济灾民,便可活命。王元宝和孙茂才都拒绝了。”
狄仁杰摇头:“王元宝并非你所杀。”
阿史那律一愣:“当然是我!”
“不,”狄仁杰坚定地说,“王元宝死因蹊跷,脖颈有细痕,房间有花瓣,这些都与你的作风不符。有人利用你的复仇计划,混水摸鱼。”
阿史那律愕然。
狄仁杰继续道:“告诉我,名单上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阿史那律犹豫片刻,道:“张世维。我找过他,他答应助我查明真相...”
狄仁杰与李元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次日,狄仁杰邀张世维过府一叙。
张世维如约而至,神色从容。寒暄过后,狄仁杰突然问道:“张大人可认得阿史那律?”
张世维手中茶杯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不曾听说。”
狄仁杰缓缓道:“二十年前,你身为押粮官,却暗中组织商队与突厥贸易,本是为解军饷之困,情有可原。但你发现商人们以次充好,欺骗突厥部落时,却未加制止,因为你也分得了一杯羹。”
张世维面色骤变:“狄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从王元宝颈上的丝线痕迹说起。”狄仁杰道,“那是一种特殊的丝线,只有宫中才有。而从王元宝床上发现的花瓣,来自一种罕见的兰花,整个洛阳,只有你的府上种植此花。”
张世维强作镇定:“这能证明什么?”
“证明你杀害了王元宝,并伪装成阿史那律复仇的样子。”狄仁杰直视他的眼睛,“你怕他供出你的秘密,影响你的仕途,所以先下手为强。”
张世维冷笑:“狄大人好丰富的想象。”
“还有孙茂才之死。”狄仁杰继续道,“阿史那律只送出一只金蟾,为何现场会出现三只?因为是你添加了另外两只,以延续金蟾噬尾的象征——吞噬同类的贪婪之兽。”
张世维站起身:“狄大人,若无真凭实据,这便是诬陷朝廷命官!”
狄仁杰微微一笑:“证据自然有。你送给王元宝的金蟾上,有你所佩戴的扳指留下的独特划痕。需要比对一下吗?”
张世维脸色煞白,忽然向外冲去,却被门外的李元芳拦住。
“为何要杀他们?”狄仁杰沉声问,“仅仅为了灭口?”
张世维知事已败露,长叹一声:“不只是灭口...他们近期经营不善,屡次要挟我,要我动用职权为他们行方便...我一时糊涂...”
案子了结后,狄仁杰站在大理寺庭院中,望着满天星斗。
李元芳走来:“大人,阿史那律已答应不再复仇,即日返回突厥。剩余的商贾,都自愿捐出大半家产,设立善堂,救济贫苦。”
狄仁杰点头:“贪婪如金蟾噬尾,终将吞噬自己。望他们真心悔过。”
“那张世维呢?”
“他已认罪。一位本可有为的官员,因一时贪念,铸成大错。”狄仁杰叹息道,“元芳,人性之复杂,犹如这漫天星辰,明暗交错,难以尽察。我等执掌刑律,唯有明镜高悬,方能不负圣恩,不负民心。”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初夏的暖意。洛阳城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静静闪烁,又是一个太平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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