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崇祯又一声轻赞,不再多言,只侧头对李若琏递去一个眼神。
李若琏心领神会,一步踏出,身形如岳峙渊渟。
他并未高声,只将那面象征着天子亲军、可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腰牌稳稳亮出,
目光扫过那早已面无人色、体若筛糠的书办和招募官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位卢秀才,我们大人看上了。即刻办理手续,录入新兵名册,”
李若琏话语微顿,吐出几个让那官员瞳孔骤缩的字,“分入——精锐教导队!”
“精锐教导队”五字一出,那官员腿肚子直接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谁不知道,这是京城新军中最神秘、由陛下亲自过问的军官苗子营?
能进去的,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自己刚才竟然差点把这尊潜龙给拦在了门外……
他此刻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忙不迭地躬身应诺,声音都带了哭腔:“是是是!卑职立刻去办!立刻去办!”
崇祯这才转向卢象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拍了拍他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肩膀,言语间充满了期许:
“建斗,好好干。记住一句话,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我期待有一天,能在九边重镇,在塞外沙场,听到你卢象升的威名震撼虏胆!”
卢象升虽仍不知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大人”究竟是何等身份,但也明白,自己这是遇到了足以改变一生的贵人。
他心头热血奔涌,喉头哽咽,深深一揖到底,几乎触及地面,再抬头时,眼眶微红:
“学生……不,卑职卢象升,定不负大人知遇之恩!他日若不能建功立业,便如此——”
卢象升猛地抓住自己一截衣角,“刺啦”一声撕下,“有如此襟!”
这掷地有声的誓言,仿佛一道惊雷,在这简陋的招募处炸响,连空中飘过的云朵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带着几分看热闹心思的应募青壮和路人,此刻全都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阵阵低呼与议论。
“我的天,锦衣卫亲自要人!”
“直接进了精锐教导队?一步登天啊!”
“这卢秀才,将来不得了!”
“这位大人究竟什么来头?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前程?”
在一片混杂着震惊、羡慕、敬畏的目光中,崇祯已是含笑转身,示意李若琏跟上,飘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只留下卢象升紧紧攥着那块代表新起点的身份木牌,望着那远去的高深莫测的背影,胸中豪情万丈,
一个声音在心底狂呼:“风云际会,潜龙出渊!我卢象升的时代,来了!”
而已经走远的崇祯,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畅快的弧度,心中默念:
“卢象升啊卢象升,朕已将你从历史的尘埃中提前擦亮。接下来,就看你这柄利剑,如何在这煌煌大明,劈出一个朗朗乾坤了!”
……
崇祯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出京营大门,初夏的风拂在脸上,竟带着几分甜味儿。
他眯眼遥望着校场上猎猎招展的军旗,嘴角压不住地上扬。
“承恩啊,”
崇祯拿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老太监,“你说朕今日这趟出来,值不值当?”
王承恩躬身直笑:“陛下慧眼如炬,那卢象升确实是个将才。”
“何止是将才!
”崇祯一拍大腿,乐得露出后槽牙,“这可是朕从沙子里淘出来的真金!八百万两银子算什么?这样的人才,给座金山都不换!”
崇祯正美滋滋盘算着怎么把卢象升这块好钢用在刀刃上,忽见李若琏捧着个火漆竹筒小跑过来,脸色比锅底还黑。
“陛下,江南六百里加急...”
崇祯接过密报展开,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脸霎时阴云密布。
密报之上,白纸黑字,清晰记录着以那位“水太凉”钱谦益的门生故吏为首的东林党残余,在江南之地是如何活跃的。
他们穿梭于茶楼酒肆、书院文会,唾沫横飞地编排着当朝天子——
什么“宠信阉宦,重用厂卫”,什么“滥施抄家,酷烈暴虐”,更离谱的是说他“与民争利,失了君王体统”!
最后甚至含沙射影,将他崇祯与那隋炀帝、秦始皇并列,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昏君”、“暴君”了。
“砰”的一声,崇祯把密报拍在车辕上,把驾车的侍卫吓了一哆嗦。
“枪杆子”刚有点起色,“笔杆子”的争夺却已然白热化。
“呵,好,好的很啊!”
“朕这边刚把枪杆子握紧了几分,那边笔杆子就迫不及待要兴风作浪了!”
崇祯气极反笑,“朕在前头整顿军务,他们在后头给朕捅刀子。这帮读书人,笔杆子耍得比刀剑还利索!”
“啧啧,秦始皇?隋炀帝?他们倒是真敢比!”
“朕要是有修长城、开运河那般说一不二的权势,还用得着跟他们在这儿磨嘴皮子?”
王承恩见状,小心翼翼劝道:“陛下息怒,不过是些酸儒嚼舌根...…”
“嚼舌根?”
崇祯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道旁郁郁葱葱的麦田,“你当这是寻常口舌之争?背后若没有江南那些富商撑腰,他们哪来的银子印传单、办诗社?”
随即,崇祯突然想起某句经典台词,当即活学活用:
“这些人啊,总以为朕不敢动他们。殊不知——”
崇祯随手折了根柳条在手里把玩,“朕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王承恩眼睛一亮:“陛下圣明!只是眼下陕西民变尚未平息,若是江南再起波澜..……”
“怕什么?”
崇祯随手把柳条扔进河里,看着它在漩涡里打了个转,
“他们不是喜欢比么?朕就让他们比个够。隋炀帝修运河好歹利在千秋,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更是功在万代——他们倒是给朕说说,除了耍嘴皮子,他们为这大明做过什么实事?”
崇祯忽然转身,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传旨给李若琏派往江南的人,让他们把朕这半年来减免的辽饷、裁撤的冗员、清查的皇庄,全都印成小报撒遍江南。他们不是要比吗?朕就和他们比比,谁才是真心为民!”
王承恩听得眉开眼笑,却见皇帝突然凑近他耳边:
“再让东厂找几个说书先生,把钱谦益当年跪迎魏忠贤生祠的旧事编成段子。”
崇祯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朕倒要看看,这位‘清流领袖’的脸皮,经不经得住老百姓的茶余饭后。”
车驾重新启动时,崇祯望着官道两侧的滚滚麦浪,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江南,这个帝国的财赋重地和舆论中心,正悄然酝酿着一场针对皇权的风暴。
崇祯的西巡之路,不仅要面对陕西的刀兵之险,还要应对来自背后的口诛笔伐。
陕西的刀兵要挡,江南的唇枪舌剑更要接。
这大明江山就像眼前这片麦田,既然长了稗草,那就一棵一棵——连根拔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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