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沈阳)皇宫,这座在努尔哈赤时代草创、在皇太极手中竭力模仿汉家规制扩建的宫殿,在关外腊月的朔风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冰冷。
琉璃瓦是新的,在惨淡的冬日下泛着生硬的光泽;
雕梁画栋是请来的汉人工匠精心雕刻的,但那些刻意加粗加高的梁柱、过于开阔以至于显得有些空荡的殿宇,终究掩盖不住骨子里那股来自草原、来自马背的蛮霸与粗粝之气。
行走其间,仿佛能听到风穿过廊柱时,带来的隐约马嘶与金铁交鸣的回响。
暖阁内,与窗外的酷寒截然不同。
上好的红罗炭在硕大的鎏金火盆里烧得正旺,噼啪作响,释放出灼人的热浪,将室内烘得如同晚春。
然而,这足以让人汗流浃背的暖意,却化不开大金国汗皇太极眉宇间那团凝结了数月的、沉甸甸的寒意。
他猛地将手中一叠被反复翻阅、边缘已然起毛的密报,重重摔在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案几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纸张散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字和夹杂的满文标注,记录着关内那个死敌令人心悸的种种变化。
“范文程!宁完我!”
皇太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被强行压抑却依旧喷薄欲出的惊怒,更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的疲惫。
他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目光扫过暖阁内噤若寒蝉的诸王贝勒、文武臣工,最终死死钉在两位最倚重的汉臣身上。
“你们!都给朕仔细瞧瞧!好好看看!”
皇太极的手指戳着那些密报,“咱们的这位大明皇帝,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他不像他那几十年躲在深宫、万事不管的祖父万历!不像他那整天只知道摆弄木头凿子、被阉宦玩弄于股掌的哥哥天启!
甚至不像他刚坐上龙椅时,那个被东林清流和魏忠贤阉党当成傀儡、耍得团团转的毛头小子!”
皇太极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困惑、愤怒与……恐惧的光芒:
“现在的他……他娘的每一步!都像是算计好了,精准地踩在朕的心尖子上!踩得我大金,从辽东到辽西,从朝堂到军营,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凉气!”
文臣之首、素以沉稳多智着称的范文程,连忙趋步上前,恭敬地捡起散落的密报。
他只看了最上面几行关于陕西“土改”、“皇明卫队”训练和“科学院”的简要描述,瞳孔便骤然收缩如针尖!
范文程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翻看,越看,脸色越是惨白,捏着纸张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些情报勾勒出的,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却感到毛骨悚然的崭新大明。
一旁,几位满洲亲贵大贝勒,如代善、莽古尔泰、阿敏等人,却早已面露不耐。
他们更习惯在战场上用刀箭说话,对这些文绉绉的汉人文字和皇太极如此“长他人志气”的忧虑颇为不满。
性情最是暴烈鲁莽的莽古尔泰甚至嗤笑出声,粗声粗气地打断道:
“汗王!何须为南蛮皇帝那些花花肠子忧心?他自己在窝里斗,折腾那些酸秀才和地主老财,搞得越乱才越好!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等他们自己人杀得差不多了,正好让我八旗勇士再次南下,多砍些脑袋,多抢些金银女人回来!这才是实在的好处!”
“蠢货!闭嘴!”
皇太极猛地扭过头,目光带着骇人的杀意狠狠剐过莽古尔泰,那眼神让这位素来骄横的贝勒都不由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好处?你还想着好处?!”
“上次朕亲率大军破口入塞,在蓟镇坚城下撞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你莽古尔泰的亲兵队折了三成,你莫非忘了?!
那卢象升麾下叫什么‘皇明卫队’的怪物,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火铳?隔着两百多步(约300米)!就能轻松打穿我勇士身上最厚的双层镶铁棉甲!他们摆出的那个鬼阵型,叫‘三才阵’还是‘刺猬阵’?
进退如同一个整体,长枪如林,火铳轮射,让我骑兵冲了三次,三次都像撞在铁板上,死伤无数却寸步难进!这!就是你想要的‘好处’?这难道是他大明内部越乱越弱的表现?!”
皇太极不再看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莽古尔泰,他霍然起身,几步冲到暖阁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绘着大明辽东及部分关内形势的羊皮地图前。
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陕西的位置,几乎要将坚韧的羊皮捅穿!
“都给朕睁大眼睛看清楚!关键在这里!陕西!一个原本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甚至到了人吃人地步的鬼地方!是高迎祥、张献忠那些流寇杀官造反的老巢!是明国自己都快放弃的烂摊子!”
“他朱由检!用了多久?不到两年!就他娘的两年!”
皇太极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用力地比划着,
“就把这块死地,变成了他的粮仓!变成了他的精兵来源!细作冒死传回的消息,说那里的泥腿子,过去恨不得生啖官吏血肉,现在竟然家家户户,真心实意地给那狗皇帝立长生牌位,早晚叩拜!说什么‘皇上分田活命之恩’!”
皇太极猛地喘了一口粗气,他环视帐下每一个被他这番话震得目瞪口呆的臣子,无论是满蒙贵族,还是汉人文臣,一字一句继续说道:
“自父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女真,对抗大明以来,你们告诉朕,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见过汉人的百姓,如此死心塌地地拥戴他们的皇帝?甚至愿意为他卖命种田、充军打仗?!”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天命流转”的巨大恐怖阴影,悄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皇太极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地图和臣子,面向窗外盛京阴沉的天空,
他最后那句喃喃自语,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得让所有听到的人,心头发沉:
“民心所向,即是天命所归……这天命……难道真的……要转回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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