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破天荒将墨先生的《盛世危言》竹简重重拍在龙案上。案头堆叠的奏折多是各地督抚称颂太平的表章，唯有这份竹简边缘已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墨迹淋漓的吏治不修，盛世如纸八字，在明黄奏章间像道醒目的伤疤。
传朕旨意。年轻帝王的声音带着玉石相击的清冽，即日起，命吏部尚书携考功司郎中，随朕巡查京畿各衙。
侍立阶下的内侍总管李德全心里一凛。自三年前肃清前朝余孽后，陛下已许久未曾亲理此类琐事。他偷眼望向御座上的天子，明黄色常服衬得那双手愈发骨节分明，执笔批阅奏折时总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吏部尚书张启元接到旨意时，正与考功司郎中沈知微核对今年的京察名册。听闻圣驾即刻便到，这位两朝元老竟慌得打翻了茶盏，碧螺春的茶沫溅上崭新的湖蓝色官袍。
沈大人，张启元顾不得擦拭袍角茶渍，声音发颤，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
沈知微捧着名册的手指微微收紧。册页上密密麻麻记着京官考语，多是之类的套话。他想起上月去顺天府衙核查税银时，那位须发皆白的府尹大人正与幕僚对弈，堂下百姓的冤状堆积如山。
尚书大人，沈知微的声音异常平静，您看这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考语——镇守有方，境内肃然。可卑职昨日亲见，西城流民聚集在破庙，竟有孩童 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张启元慌忙整冠束带，却见明黄仪仗已穿过仪门，破天荒一身骑射劲装，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晨露，分明是刚从城外巡视回来。
张大人，破天荒目光扫过案上名册，朕听说今年京察，一等官员占了三成？
张启元喉结滚动，强笑道：皆是......皆是臣等秉公考评。
秉公？破天荒冷笑一声，忽然抽出沈知微袖中那份流民记录，西城兵马司指挥使赵奎，上月报称流民尽归安置，可沈郎中亲眼见着三个饿死的孩子。这样的官员，考语竟是？
鎏金镇纸砸在名册上，惊得张启元跪倒在地。沈知微看着天子眼中跳动的怒火，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彼时还是庶子的破天荒，抱着高烧的幼弟跪在太医院外，时任院判的正是如今的礼部侍郎，却因他是庶出而闭门不纳。
传赵奎。破天荒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半个时辰后，西城兵马司指挥使赵奎被押至吏部大堂。这位向来养尊处优的武将见龙颜震怒，瘫软在地抖得像筛糠。当沈知微将流民枯骨的画像展开时，赵奎面如死灰，只顾着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臣......臣只是一时疏忽......
疏忽？破天荒缓缓踱步到他面前，玄色披风扫过地面，那三个孩子，也是疏忽着断了气？他忽然转向张启元，这样的官员，吏部给的评语是。张大人，你这个吏部尚书，当得可真称职。
张启元汗湿重衣，连声道：臣失察！臣罪该万死！
破天荒却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堂外：传朕旨意，赵奎革职抄家，妻儿流放三千里。即日起推行三实考绩法——实绩、实效、实政，缺一不可。沈知微，升考功司侍郎，即刻着手修订考成条例。
惊雷般的圣旨从吏部传出，迅速席卷京城各衙。考功司连夜刻版印刷新的考绩簿，簿册首页印着破天荒亲笔题写的民为邦本四个大字。户部主事周显之接到新簿册时，正对着账本发愁——淮河水患的赈灾款已拨付三月，下头却回报灾情已平，可昨日家书里，妻子说家乡仍是一片泽国。
周大人，沈知微带着考功司的人走进来，新制的孔雀蓝官袍衬得他愈发清瘦，陛下有旨，所有官员考绩需附三样凭证：百姓联名书、实地勘验图、第三方复核表。
周显之看着新考绩簿上深入基层四个朱批，忽然想起三年前治水时，那个与河工同吃同住的少年皇子。他咬咬牙，从箱底翻出那封沾着水渍的家书：沈侍郎，下官要弹劾淮扬道总督李默，虚报灾情，克扣赈银！
这样的场景，正在京城各处上演。破天荒每日清晨带着考功司官员巡查各衙，正午在街边食肆听取百姓怨言，晚间则召集群臣在紫宸殿连夜议事。有老臣劝谏陛下万金之躯，不宜过劳，却被他以民脂民膏养着的官，朕岂能容他们酣睡顶了回去。
半月后，第一批太平官的罢黜名单公布。当礼部侍郎、太医院院判等一众尸位素餐的官员被摘去乌纱时，朝野震动。更令人心惊的是，破天荒竟将自己的亲舅舅，那位在工部挂着尚书衔却从不理事的国舅爷，直接贬为庶民。
金銮殿上，破天荒望着阶下噤若寒蝉的百官，手中摩挲着那枚刻着二字的玉佩——这是当年墨先生送他的拜师礼。他忽然提高声音：朕要的不是只会歌功颂德的泥塑木雕！是能为百姓办实事的父母官！即日起，凡任满三年官员，若无基层履历，不得升迁！
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龙椅上投下斑驳光影。破天荒看着案头新呈的考绩簿，沈知微已将其修订得密密麻麻，每一条都浸透着民本思想。他想起墨先生说过的话：吏治如治水，堵不如疏。此刻终于明白，真正的盛世，不在奏折的辞藻里，而在百姓的笑脸上。
李德全，破天荒合上考绩簿，明日起，朕要去江南巡查。
内侍总管刚要应旨，却见沈知微捧着新拟的《基层考核细则》匆匆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激动：陛下，苏杭织造胡大人奏报，已将历年积欠的织造银悉数退还，还组织蚕农改良桑种......
破天荒接过奏折，见末尾附着蚕农联名绘制的《万民伞图》，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浅笑。紫宸殿外，暮色四合，远处的民居已亮起灯火，隐约传来孩童的嬉笑。他知道，这场吏治整顿，不过刚刚开始。但只要能让这万家灯火长明，纵使前路荆棘密布，他也甘之如饴。
夜风拂过殿角铜铃，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崭新的吏治时代，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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