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后院的药圃里,晨露还凝在紫苏叶上,苏凌已提着竹篮采完今日的第三筐药材。她指尖轻捻银针,精准地刺入一株濒死的千年雪莲根茎处,寒气缭绕的花瓣竟在片刻后泛起淡粉光泽。这双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此刻正微微发颤——方才凤玲珑遣心腹送来的密信,墨迹未干便已透出朝堂风雨欲来的寒意。
姑娘,该去给太后请脉了。侍女青黛捧着银丝药箱候在月洞门外,见她望着天边流云出神,忍不住轻声提醒。苏凌将雪莲收入玉盒,象牙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耳尖那点朱砂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先去养心殿。
青黛脚步一顿。自先帝驾崩后,姑娘已有三月未曾踏足那座权力中枢。当年若非姑娘以三针换一命的绝技从鬼门关抢回少年天子,如今龙椅上坐着的该是哪位藩王尚未可知。可这份救命之恩,却被她亲手封存在太医院的泛黄医案里,只留下苏姓女医,技艺尚可的淡淡记载。
鎏金铜兽炉里燃着安神的龙涎香,破天荒正对着案上摊开的《帝国长治久安策》出神。素色宣纸上权柄不可假人六个朱批力透纸背,墨先生离京前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总在他梦魇里沉浮。陛下近日是否常觉心悸失眠?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惊得镇纸旁的白玉麒麟都滚落在地。
破天荒抬头时,正撞见苏凌垂眸整理药箱的侧影。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襦裙,乌发松松绾成医官髻,唯有腰间悬着的羊脂玉药铃透着几分温润。这个总爱躲在药香里的女子,总能在他最狼狈时悄然而至,像一剂恰到好处的凉药。苏医令倒是稀客。他刻意放缓语调,却掩不住眼底血丝,朕的身子,还劳你挂心。
银针刺破指尖挤出的血珠落在琉璃盏里,与三枚银针相击发出清脆声响。苏凌垂眸诊脉的模样专注得近乎漠然,皓腕上的银镯子随着脉搏轻颤:左寸脉浮而躁,右关脉沉且涩。陛下这是内火攻心,外邪侵体。她忽然抬眼,那双总是覆着薄冰的眸子撞进他眼底,就像这株养在暖房里的雪莲,看似繁茂,根茎早已被蛀空。
破天荒的指节猛地攥紧。他知道她从不打哑谜。当年他在夺嫡之争中身中七步断肠散,是她掰开他的嘴灌下整碗黑漆漆的汤药,说要么活要么死,别学娘们哼哼;如今她捧着脉案说内外失和,定然不止是指他的龙体欠安。
苏医令有话不妨直说。他推开奏折,龙涎香的青烟恰好模糊了彼此的神情。苏凌却忽然笑了,那笑意像雪落寒梅般转瞬即逝:臣只是医者。她取出七枚银针在烛火上消毒,针尖映着跳动的火光,但臣知道,陛下的心脉比药石更难调理。
银针精准刺入百会、膻中、神阙三穴,破天荒只觉一股清凉顺着脊椎游走,连日来的紧绷竟缓解不少。苏凌正欲捻转针尾,却被他突然抓住手腕。帝王掌心的薄茧硌得她生疼,那双曾在战场砍杀过叛贼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他们都说墨先生走了,朕就成了孤家寡人。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苏凌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寒夜里咳血的少年。那时他攥着她的衣袖,说若破天荒能活下去,定让天下再无冻饿之民,眼里的光比药圃里的星辰花还要亮。她轻轻抽回手,将一枚暖玉镇纸塞进他掌心:内外调和,方能长治久安。
这八个字像淬了冰的石子,在养心殿里激起层层涟漪。破天荒低头看着掌心温凉的玉镇纸,上面还留着她指尖的余温。苏凌已收拾好药箱准备告辞,青黛捧着的托盘里,除了寻常药丸,还躺着枚通透的水晶药枕——枕芯里填着安神的合欢皮与夜交藤,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慰藉。
苏凌。破天荒突然叫住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而非那个疏离的苏医令。她停在殿门口,晨光勾勒出纤细的背影,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臣在。
墨先生说,这天下是朕的枷锁。他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簪,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可朕觉得,能让这枷锁不那么冰冷的,或许只有太医院的药香。
苏凌没有回头,只轻轻晃动了腰间的药铃。清脆的铃声里,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暖意:陛下若信得过臣的医术,每月初三,臣来给您诊脉。话音未落,那抹月白身影已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满殿药香与帝王怔忪的目光。
青黛看着自家姑娘采来的那株千年雪莲被供在养心殿暖阁,突然明白有些关切从不需要宣之于口。就像此刻太医院的药圃里,新栽的合欢树正抽出嫩绿枝芽,而养心殿的龙案上,那枚水晶药枕旁,不知何时多了支风干的紫苏花——那是苏凌药圃里最普通的花草,却在帝王指尖,被摩挲得愈发温润。
暮色四合时,苏凌站在太医院的观星台上,望着养心殿方向的灯火。凤玲珑的密信已在烛火中化为灰烬,墨先生离京引发的朝堂震荡,终究还是传到了这方清净地。她从袖中取出半块啃过的麦饼,那是今早出宫时在朱雀大街买的——摊主说如今赋税比去年轻了三成,家里终于能顿顿吃上白米。
姑娘,您在看什么?青黛裹着披风走来,见她对着星空轻笑,那笑容比药圃里的月光还要柔和。苏凌指着天边最亮的北辰星:破天荒在看,那颗守护天下的星辰,今夜是否安稳。
夜风卷起她的裙裾,药铃在寂静中轻响。没有人知道,这位高冷的女医官袖中藏着的,除了银针药草,还有张泛黄的舆图——上面用朱砂圈着十几个州县,都是她当年随父行医时见过的贫瘠之地。而此刻养心殿里,破天荒正摩挲着那支紫苏花,在《帝国长治久安策》的空白处,添上了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八个字。
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将两个身影分别映在宫墙两侧。一个在太医院的药香里祈愿国泰民安,一个在帝王的案牍前擘画万里江山,中间隔着的九重宫阙,却因那句内外调和的箴言,悄然连起一道看不见的桥梁。当苏凌将新采的薄荷装入锦囊时,养心殿的烛火恰好亮到天明,而朱雀大街上,第一家包子铺已经飘出了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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