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悲怆的暖色。破天荒推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指节因常年握笔而泛着青白。御座旁青铜鹤灯里的安神香明明灭灭,映着他鬓角悄然滋生的华发——这位曾单骑踏破十八州的帝王,终究是抵不过岁月的磨洗。
“陛下,玲珑阁密报。”
随着一声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嗓音,鎏金殿门被一双素手轻轻推开。凤玲珑提着月白色宫灯缓步而入,裙裾上绣着的银线暗纹在暮色中流转,宛如将整片星空都织进了衣袂。她未施粉黛的脸庞依旧带着三分少女的娇俏,只是那双曾盛满狡黠的杏眼,此刻正映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今年的漕运舞弊案,查得如何了?”破天荒没有抬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饕餮纹。案头那尊西域进贡的水晶镇纸,此刻正压着户部呈上的《河工岁修万言书》,墨迹未干的字里行间,满是歌功颂德的虚词。
凤玲珑将密报呈上前,象牙白的卷轴上用朱砂画着只振翅欲飞的凤鸟。“回陛下,江南织造曹寅与漕运总督暗中勾结,将赈灾粮改运至黑市倒卖。已查得账本三十七册,牵涉大小官员一百零三人。”她忽然轻笑一声,用银簪挑起一缕垂落的青丝,“有趣的是,这些账本竟藏在苏州织造府的戏台地砖下,与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文藏在一起,倒也算相映成趣。”
破天荒展开卷轴的手微微一顿。密报上用蝇头小楷记录着粮船倾覆的具体时辰、参与分赃的漕兵姓名,甚至连曹寅小妾的胭脂水粉钱都记得一清二楚。最令他心惊的是附页上那张舆图——密密麻麻的红点从江南一直蔓延到京畿,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帝国的漕运系统牢牢缠住。
“朝堂上的诸位爱卿,可都说是‘河清海晏,万民称颂’啊。”帝王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昨日早朝,三位阁老还联名上奏,称江南百姓“鼓腹击壤,路不拾遗”,请求为曹寅加官进爵。
“陛下想听真话吗?”凤玲珑忽然凑近御座,宫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从袖中取出个油布包,解开三层包裹,露出半块发霉的糙米饼。“这是昨日从应天府流民口中得来的。他们说,今年的赈灾粮里掺了三成沙土,每日领的粥能照见人影。”
霉味混着安神香的气息钻入鼻腔,破天荒的喉头骤然发紧。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还是落魄皇子时,也曾攥着这样半块饼,在金陵城的破庙里听着饿殍的哀嚎度过寒夜。那时凤玲珑还是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揣着偷来的馒头从狗洞里钻进来,用炭笔在他掌心画鬼脸,说要教他“江湖生存之术”。
“玲珑,你还记得……”破天荒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被少女清脆的笑声打断。
“陛下又要忆苦思甜了?”凤玲珑歪着头,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竟是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前儿出宫时见天桥下有卖,想着陛下或许想吃。当年在幽州城外,您可是为了抢破天荒半袋栗子,差点把破天荒的发髻都扯散了。”她将栗子放在龙案一角,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起。
破天荒望着案头那捧栗子,糖霜在昏暗中闪着微光。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总爱爬树掏鸟窝的丫头,如今已是能在朝堂与江湖间掀起惊涛骇浪的人物。玲珑阁的密探遍布三教九流,从达官贵人的后宅到丐帮的鸡毛信,从青楼楚馆的琵琶弦到边关的烽火台,没有什么能逃过那双慧黠的眼睛。
“太子近来在东宫,都做些什么?”破天荒剥开栗子,金黄的果肉上还带着余温。他想起前日赵恒在文华殿讲学,面对太傅“如何平衡文官集团”的提问时,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凤玲珑的笑容淡了几分,指尖在宫灯的纱罩上轻轻划着圈。“太子殿下昨日微服私访,在城南粥棚亲手给流民施粥。只是……”她忽然压低声音,杏眼弯成狡黠的月牙,“随行的二十名侍卫提前清场,百姓们领粥时都跪得笔直,连头都不敢抬呢。”
青铜鹤灯的火苗猛地窜起,映得帝王脸上的沟壑愈发深邃。他想起自己少年时微服巡查,曾在洛阳街头被小吏当街鞭打,那时的疼痛远比龙袍加身的荣耀来得真切。而如今,他的儿子连真正的人间疾苦都看不见了。
“明日早朝,你陪朕去趟吏部。”破天荒将栗子壳扔进鎏金痰盂,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忽然想起凤玲珑十四岁那年,在御花园的假山里塞给他一只信鸽,鸽腿上绑着边关将领通敌的密信。那时的少女眼里闪烁着冒险的光芒,说要带他去看“真正的江湖”。
凤玲珑屈膝行礼,月白色的裙摆在青砖地上铺成盛开的莲花。“臣遵旨。只是陛下可要换上粗布衣裳?上次在江南,您扮成账房先生,被税吏讹去十两银子的模样,臣可还记得清楚。”
破天荒望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忽然觉得胸中积郁的浊气消散了不少。这偌大的皇宫,人人见他都三跪九叩,说的尽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唯有凤玲珑,敢在他面前说真话,敢带着他去看那些被粉饰太平掩盖的疮痍。从当年那个爬树掏鸟窝的小丫头,到如今这个能执掌帝国情报网的玲珑阁主,她始终是那个能让他卸下心防的人。
“把你的银簪借朕用用。”破天荒忽然开口。凤玲珑愣了一下,解下发间的累丝嵌宝簪递过去。帝王用簪尖在那份《河工岁修万言书》上划了道鲜红的斜线,墨迹淋漓间,仿佛将那些虚浮的辞藻都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告诉户部,明日辰时,朕要亲眼去看看黄河大堤。”
凤玲珑望着御座上重新焕发神采的帝王,忽然屈膝行了个江湖儿女的抱拳礼。宫灯的光晕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将整个紫宸殿都笼罩在羽翼之下。
夜色渐深,玲珑阁的密探们正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青衫的书生在茶馆里与说书人交换眼神,卖花姑娘将密信藏在牡丹花苞里,更夫敲着梆子走过街角,竹筒里的芝麻烧饼夹着边关传来的鸡毛信。而在紫宸殿的角落里,那捧糖炒栗子的余温,正悄悄融化着帝王心中积郁多年的寒冰。
破天荒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凤玲珑方才离去时,用口型对他说的那句话——“江湖路远,陛下莫要忘了人间烟火”。他忽然明白,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需要他庇护的小丫头,而是能与他并肩看这万里江山的知己。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与江湖之间,凤玲珑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总能在他被权力蒙蔽双眼时,用最清澈的声音唤醒他最初的理想。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破天荒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锦袍。凤玲珑提着食盒等在宫门口,里面装着刚出炉的油条和豆浆。朝阳的金辉洒在两人身上,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纵马江湖的少年时光。
“陛下可知,昨夜丐帮的打狗棒法,又出了新招式?”凤玲珑眨着狡黠的杏眼,将油条递到帝王手中。
破天荒咬下一口酥脆的油条,豆浆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远处的宫墙上,晨练的禁军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天动地。而在这皇城之外,无数的声音正在涌动——流民的哀嚎,书生的呐喊,商贩的叫卖,侠客的剑鸣……这些声音汇聚成河,流淌在帝国的血脉里,而凤玲珑,正是那个能听见所有声音的人。
“走吧,去看看朕的江山。”破天荒牵起凤玲珑的衣袖,就像当年在幽州城外,那个落魄皇子牵着小丫头的手,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江湖。晨光中,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龙袍与素裙交叠的瞬间,朝堂的庄严与江湖的洒脱,终于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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