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徐州城在晨曦中苏醒,青云楼却大门紧闭。
三楼密室内,烛火燃了一夜。
苏慕云怔怔地望着青罗推到他面前的三本账册——青云楼的会员名册、延章阁的酒楼契约、清泉坊的漕运路线。这三本册子,代表着江北三地日进斗金的生意。
“你......”他的声音干涩,“你要把这一切都交给我?”
青罗的神色平静得令人心惊:“江南织造要的是临安作坊的鱼品配方,还需有一个人顶下他们给临安作坊安上的罪名。只要这个人一日不现身,配方一日不献上,他们就会继续把陈家的布庄生意往绝路上逼,甚至继续深查,到时难免会查到江北这三处。我们在江北现在才起步,未来是大好前景,绝不能就此断送!”
苏慕云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
上好的青瓷摔得粉碎,碎片溅了一地。
“你明知是陷阱还要去?你要替陈延年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他几乎是在低吼,“你知道江南织造是什么地方吗?那是直接为宫里办事的衙门!你可曾想过,配方一旦被他们拿到手,江北的鱼品还能继续做独家生意吗?他们真的会因为抓住了你而放过陈家?你可知道,你这一去,未必能回来了吗?”
青罗弯腰,一片片拾起碎瓷。她的动作很慢,声音却很稳:“我都想过,也都知道,所以才必须去。我不会让江北的生意被人打散,也不会让陈大哥为保配方而断送陈家的基业。你放心,我自有谋划!”
她将碎片拢在掌心,抬头看他:“苏三,这几个月,我看着你从清泉镇那个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的富家子,变成了如今能让徐州世家都高看一眼的苏掌柜。江北的生意是我们与你、与陈大哥一同打下的,陈大哥目前自身难保,除了你,江北之事我无人可托。稳住江北,也就稳住了我们的命根,将来才能做更多想做的事!”
苏慕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在临安差点亏得血本无归、被兄弟耻笑、被父亲轻看的纨绔。是眼前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带着他涉足江北,让他学到真正的经商手段,让他尝到了凭自身能力被人尊重的滋味。在江北,他不是苏家子,他就是他自己,世家贵族争相要办会员的青云楼掌柜。
“我......”他的声音发颤,“我怕辜负了你的信任......”
“你不会。”青罗将碎瓷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信你!”
轻轻的三个字,重逾千斤。苏慕云啊知道她对临安形势的分析是对,但心里终究是不愿意她去冒险,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这兄弟二人当成了亲人一般。
青罗取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推到他面前:“这里是我对江北生意后续的安排。若我一月未归,你便打开它,按信中行事。”
苏慕云盯着那封信,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决然:“罗大,你这是把我架上火堆烤啊!”
他在密室里踱步,窗外的晨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这一刻,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父亲失望的眼神,兄长嘲讽的嘴角,那些世家贵人称他“苏掌柜”......
他停下脚步,转身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好,我接!但你得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青罗浅浅一笑:“好。”
四月初五,夜。
青罗一身布衣,扮作寻常人家的少年郎,悄然离开徐州。
临行前,她最后看了眼青云楼那块熠熠生辉的牌匾。
苏慕云站在阴影里,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一刻,那个自以为是的苏三少爷彻底死去了。
四月初八,黄昏。
临安城外长亭,陈延年见到青罗时,惊得手中的马鞭都掉了。
“你、你......”他急步上前,压低声音,“你怎么回来了?我二叔已经买通衙役,就等着抓你去换陈家的平安!”
青罗风尘仆仆,神色却从容:“陈大哥,连累你了。”
陈延年气得脸色发青:“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你既喊我一声陈大哥,便知我早认了你们为自家兄弟,更何况临安和江北两地收益早已让陈家这一年收入颇丰。只图利益却不担风险的事,我陈延年做不出来!你这一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因为是罗网,才要有人来破。”青罗望着暮色中的临安城,“真正的配方确实不能交,但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让他们放过陈家。”
陈延年长叹一声,在亭中石凳上坐下:“布庄的生意确已垮了大半,族中长辈日日逼我交出配方。只要交出配方,知府大人就能让布庄起死回生。”
“布庄是父亲半辈子的心血......”他的声音低沉,“可是父亲常说的话便是,为人当重诺守信,才能让买卖越做越大。阿青,若我今日靠出卖朋友来保全祖业,他日在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青罗在他对面坐下,沉声道:“陈大哥,我有一计,既能保下配方,也能保住陈家,你可愿听一听?”
她取出一张纸:“这是改良后的布匹染色配方,虽不及鱼鲞配方珍贵,但足以让陈记布庄在江南独树一帜。你将它带回家中,让族中其他人带着这个配方去他处重开布庄,不立陈记名号,远离临安这个是非之地。我会另写一份各类鱼品稍做改动后的配方,并言明我才是临安作坊的真正东家。”
陈延年怔住了:“你这是......”
“江南织造要的是鱼鲞配方,对布匹生意未必真感兴趣。用这个配方,或许能换来陈家的一线生机。而用我,将作坊与你陈家划清界限。”
陈延年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和面前这张虽只有十四岁,却神色沉稳的脸,苦笑道:“阿青,你总的计划虽好,却是将自己送入虎口,你让我如何心安?。”
他将配方仔细折好,收进怀中,又道:“好,我这便回去与几位叔父商议。不过......”他郑重地看着青罗,“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性命,我也会尽力去打点。”
暮色渐浓,两个年轻人的手在石桌上紧紧一握。
四月十五,临安府大牢。
青罗因“使用劣质原料”的罪名被收监。出乎意料的是,牢房干净整洁,狱卒的态度也算客气。
深夜,一个狱卒悄悄塞给她一张字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静待时机。”
青罗将字条攥在掌心,望着铁窗外的一弯新月,唇角微微勾起。
这场棋,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棋子,已经各就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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