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专班的会议结束后，赵江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茫回到集团。苏晚晴那种公事公办、毫无破绽的态度，像一盆冰水，既浇熄了他内心某些隐秘的不安，也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和……失落。他很快将这归咎于自己潜意识里对“尴尬过往”得以彻底解决的松懈，以及对林州项目实际难度的焦虑转移。
他将那张要求补充材料的便签交给秦朗处理，自己则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林州项目的具体难题上。周亦鸣团队带回了更详细、也更令人头疼的调查报告：那两家备选的老厂，一家设备陈旧到几乎需要全面更换，但厂区位置和部分熟练工人是宝贵资产；另一家历史债务缠身，涉及复杂的担保链和职工集资款问题，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
赵江河召集了内部推进小组扩大会议，除了核心成员，还特意请来了集团法律顾问、财务部资深会计师，甚至通过私人关系，咨询了一位曾参与过类似国企改制的老专家。会议从下午开到晚上，烟雾缭绕（尽管赵江河本人不吸烟），白板上画满了股权结构、债务切割、人员分流、技术嫁接的复杂示意图。争论时有发生，尤其是关于风险边界和资金投入上限。
“赵总，按照最保守的估计，光是其中一家厂的设备升级和债务清偿初步资金，就可能吃掉我们产投板块今年大半的机动预算。”财务部的代表面色凝重，“如果两家同时启动，资金压力极大，而且回报周期会被拉得很长，不符合我们之前设定的投资收益考核指标。”
“考核指标可以调整，试点本身就有容错和长期观察的空间。”赵江河沉声道，“但资金压力是现实的。除了我们自己的资金，能否引入战略投资者？或者，与林州市探讨，将部分土地增值收益或未来税收分成，用于反哺改造？”
“引入外部投资者，对资产包的清晰度和风险隔离要求极高，我们目前的尽调深度还不够。”周亦鸣摇头，“至于和地方的分成模式，林州方面口头支持，但落到纸面上，涉及地方财政和未来预期，谈判会非常艰难，时间我们也耗不起。”
“那就分步走，集中力量先攻克一家！”风控李副总监建议，“选条件相对较好、示范效应更强的那家，做成标杆，积累了经验和信用，再推第二家。风险可控，资金压力也小。”
这个思路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同。赵江河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同意分步走策略。周亦鸣，你带团队立刻对两家备选厂进行二次深度评估，一周内拿出详细的对比分析和先攻哪家的具体建议，要量化到每一个风险点和资金需求节点。法律和财务部门同步介入，设计初步的合作架构和风险缓释方案。”
做出决断后，他感觉肩头的压力似乎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具体、更繁琐的执行压力。散会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他独自留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项目模型图，再次陷入沉思。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办公室里却只有屏幕的冷光和台灯温暖的光晕。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顾曼发来的视频请求。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接通。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儿子红扑扑、带着奶膘的小脸，正对着镜头“啊啊”地叫，小手挥舞着。顾曼温柔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宝宝，看，是爸爸！跟爸爸打个招呼！”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压力、会议上争论的硝烟、以及白日里那点莫名的空茫，都被屏幕里那张纯净无邪的笑脸驱散了。赵江河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眼神变得柔软。
“儿子，想爸爸了吗？”他对着屏幕轻声说，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咿咿呀呀得更起劲了，甚至试图用还没长牙的嘴巴去啃手机屏幕。
“今天怎么样？又加班到这么晚？”顾曼的脸也出现在画面里，带着关切的笑意，“脸色看着有点累，晚饭吃了吗？”
“吃了点，刚开完会。”赵江河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在看林州的项目，有点复杂。儿子今天乖吗？”
“挺乖的，就是下午睡多了，晚上有点精神。非抓着你的照片看，我这才打给你。”顾曼把镜头转向客厅一角，那里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看，他知道这是爸爸。”
一股暖流包裹住赵江河。那个家，那盏灯，那个等他的人，和这个咿呀学语、把他视为整个世界的孩子，就是他此刻全部的意义，也是对抗外界所有纷扰和内心任何动摇的最强锚点。
又聊了几句家常，顾曼催促他早点回家休息。挂了视频，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但充满力量的责任感。他关掉电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车子驶入小区，远远地就能看到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他知道，那灯光下，有温好的饭菜，有妻子的笑容，有儿子沉睡的呼吸。这一切如此具体，如此真实，构成了他世界最稳固的基石。
打开家门，顾曼果然还在等他，正坐在沙发上翻看育儿书。见他回来，立刻起身去厨房端汤。空气里弥漫着家的气息，干净、温暖，带着食物和阳光晒过衣物的味道。他洗了手，坐在餐桌前，喝着顾曼递过来的热汤，听着她轻声细语地讲述儿子今天的趣事，感觉身心都得到了彻底的放松和滋养。
夜里，他搂着顾曼，鼻尖是她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馨香。那些关于林州项目的复杂图表、资金压力、风险争论，都暂时远去了。甚至白日里苏晚晴那冷静无波的眼神和那缕记忆中的冷香，也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不重要。
他紧了紧手臂，将怀中温暖的身体搂得更实。顾曼似乎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怎么了？还不睡？”
“没事，睡吧。”赵江河低声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黑暗中，他闭上眼睛。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依然要面对林州的硬骨头，要协调集团内外的资源，要平衡各方利益，要防范潜在风险。职场如同没有硝烟的战场，每一步都需谨慎，每一刻都不能松懈。
但至少，他有一个可以无条件回归的港湾，有一个能洗净所有疲惫和焦虑的锚点。为了守护这份平凡而珍贵的温暖，他愿意去面对外面所有的风雨和挑战。这份源自家庭的责任与爱，是他所有勇气和坚持的源头，也是他在这条注定不平静的道路上，永远不会迷失方向的坐标。
他将脸埋进妻子柔软的发丝，沉沉入睡。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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