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林家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沉陷在死一般的宁静里,连犬吠都销声匿迹。唯有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更添几分阴森。
暮野悄无声息地滑出偏房的窗户,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旧衣,虽然身体依旧虚弱,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连续几日的休养和《源灵诀》的自行运转,让他恢复了一丝气力,更重要的是,那种对异常气息的敏锐感知,似乎随着伤势的好转而变得更加清晰。
他没有告诉王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恐慌只会让情况更糟。他怀中紧贴着那枚冰凉沉寂的“山神令”,它此刻如同普通的木牌,但暮野知道,它是自己唯一的依仗。
避开巡夜队伍可能经过的路线,暮野凭借着对村庄地形的熟悉,专挑偏僻小巷和屋檐阴影前行。他的“浮光掠影”身法虽因伤势大打折扣,但那份轻盈和谨慎依旧远超常人,踏地无声,如同鬼魅。
越是靠近村后的乱葬岗,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就越发明显。并非实质的寒冷,而是一种渗透骨髓的、带着怨憎与死寂的“意”。怀中的山神令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细微的涟漪。
乱葬岗到了。
这是一片地势略高的荒坡,杂草丛生,歪歪斜斜地立着几十个坟包,有些还有简陋的石碑,更多的则只是土堆,早已被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认。夜风吹过,枯草起伏,如同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的味道。
暮野没有贸然深入,而是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靠近边缘的茂密灌木丛后隐匿下来,屏息凝神,将《源灵诀》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
他没有点亮任何光源,完全依靠逐渐适应黑暗的视觉和远超常人的感知来观察。时间一点点流逝,乱葬岗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和偶尔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始终存在,如同附骨之疽,萦绕不去。
难道那“东西”今晚不出现了?还是说,它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
暮野耐心等待着,如同最有经验的猎人。他调整呼吸,尽量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连心跳都控制得极其缓慢。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在月光偶尔穿透云隙,给大地洒下片刻惨淡清辉的间隙,异变陡生!
在乱葬岗的中心区域,一座看起来年代最为久远、几乎与地面平齐的荒坟旁,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出几点幽绿色的磷火!
那磷火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飘动,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散发出冰冷诡异的光晕。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穿着破旧白衣的身影,如同从地底渗出般,缓缓在那荒坟旁凝聚成形!
正是石翎他们那晚所见到的“鬼影”!
暮野瞳孔微缩,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强压下本能升起的寒意,集中全部精神仔细观察。
那白衣身影背对着他,身形佝偻,看不真切面容,只能看到一头杂乱的白发披散着。它蹲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发出那种断断续续、如同婴啼又似女泣的呜咽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飘荡,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悲戚和诡异。
然而,暮野的感知却告诉他一些不同的东西。那白衣身影周围,虽然散发着浓烈的阴气,但这阴气却显得有些……“空洞”?仿佛缺乏一个真正凝聚的核心。而那幽绿的磷火,也并非真正的火焰,更像是一种能量的显化,与他在祭坛见过的邪能有些相似,但更加稀薄和杂乱。
“不是真正的鬼魂……”暮野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是幻象?还是某种邪术制造出来的东西?”
为了验证猜测,他小心翼翼地捡起脚边一颗小石子,运起一丝微弱的内力,手腕一抖,石子悄无声息地射向那白衣身影侧后方的一处空地。
“啪。”石子落地的声音轻微,但在死寂的环境中却格外清晰。
那白衣身影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它猛地转过头!
借着磷火幽绿的光芒,暮野终于看到了它的“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不断扭曲蠕动的白色光影,仿佛一张被水泡烂后又风干的人皮!空洞的眼窝位置,是两团更加深邃的黑暗!
这骇人的景象足以让常人魂飞魄散!但暮野却敏锐地注意到,在它“转头”的瞬间,其身体边缘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扭曲,而且,它似乎并没有真正“看”向石子落地的方向,更像是被声音惊动后的程序化反应。
果然是假的!是某种邪术制造的幻影或者低级的能量傀儡!
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慌?
就在这时,暮野的感知捕捉到了另一股极其隐蔽、但更加精纯和阴险的气息波动!来源并非那白衣幻影,而是在它旁边那座古老荒坟的后面!
那里有东西!真正的操控者!
暮野不再犹豫,他知道打草惊蛇的必要性。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刻意隐藏气息,反而将体内那丝微弱的《源灵诀》内力运转起来,一股虽然不强、却中正平和的阳气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与此同时,他故意加重了脚步,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目光如电,直视那荒坟后方!
“何方妖孽,在此装神弄鬼!”暮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在这鬼气森森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那白衣幻影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干扰,身形一阵剧烈扭曲,发出的哭声也变得尖锐刺耳,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它猛地站起,张开双臂(如果那能称之为手臂的话),作势欲扑,但其动作僵硬迟滞,毫无威胁可言。
而真正让暮野心头一紧的,是荒坟后方传来的反应!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受惊的狸猫,猛地从坟后窜出,以惊人的速度向乱葬岗更深处的密林中逃去!速度之快,远超常人!
想跑?
暮野岂能放过这揪出幕后黑手的机会!他强吸一口气,脚下发力,立刻追了上去!虽然身体虚弱,但《源灵诀》带来的底气和求生意志,让他爆发出不俗的速度。
一追一逃,两道身影在布满坟茔和荒草的乱葬岗上急速穿梭。那黑影对地形极为熟悉,专挑崎岖难行之处,试图甩掉暮野。暮野紧追不舍,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道模糊的影子。
眼看就要追入密林,那黑影似乎慌不择路,被一截露出地面的粗大树根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速度骤减。
机会!
暮野眼中精光一闪,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前倾,右手并指如剑,凝聚起全身最后的气力,直刺那黑影的后心!这一下若是击中,足以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对方衣衫的刹那,那黑影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扭转身形,避开了这必中的一击!同时,一只枯瘦、留着长长指甲、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手,如同毒蛇出洞,反向扣向暮野的手腕!
暮野心中一惊,变招已来不及,只能手腕一沉,化指为掌,与对方硬拼了一记!
“嘭!”
一声闷响,暮野只觉得一股阴寒刁钻的气劲顺着手臂经脉直冲而上,整条手臂瞬间酸麻!他闷哼一声,借力向后飘退数步,才勉强化解了这股力道,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而那黑影也借势向后跃开,落在几米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暮野。
月光偶尔透过林隙,照亮了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材干瘦矮小、穿着褴褛黑色布衣的老妪!她头发灰白稀疏,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怨毒和狡黠的光芒。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焦黄稀疏的牙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桀桀桀……”老妪发出夜枭般刺耳的笑声,声音沙哑难听,“小娃娃,有点本事,居然能看破老婆子的‘哭丧傀’,还能追到这里……不过,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了。”
暮野心中凛然,这老妪身上散发出的邪气,虽然不如绿袍祭司那般磅礴,却更加阴毒和纯粹,与村里出现的“暗眼”标记气息同源!果然是拜血教的余孽!
“村里的怪事,都是你搞的鬼?”暮野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冷冷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妪诡笑着,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指甲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光,“这村子……很快就要成为‘圣主’复苏的祭品了……你,还有那个碍事的猎人,都会是第一批贡品!”
话音未落,老妪身形一晃,再次扑上!这一次,她的速度快得惊人,双手指甲暴涨,如同十把淬毒的黑色短匕,带起道道凌厉的阴风,直取暮野周身要害!
暮野伤势未愈,刚才硬拼一记已然牵动内腑,此刻面对老妪疾风骤雨般的攻击,顿时险象环生!他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和残留的内力勉力周旋,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
“嗤啦!”衣袖被划破,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显然那指甲带有剧毒!
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暮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要不顾伤势强行催动山神令做最后一搏——
突然!
“咻!”
一支利箭如同流星赶月,撕裂夜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那老妪的咽喉!
老妪反应极快,怪叫一声,硬生生止住攻势,侧身避让。箭矢擦着她的脖颈飞过,带起一缕灰白的头发,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箭尾剧烈颤动!
“妖妇!休得猖狂!”一个沉稳而愤怒的声音从暮野身后传来。
暮野回头,只见石翎手持长弓,如同一尊铁塔般站在不远处,虽然左臂依旧不便,但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杀意!他终究是不放心暮野,暗中跟了上来!
老妪见势不妙,恶狠狠地瞪了暮野和石翎一眼,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诡异笑声。
“暮野,你没事吧?”石翎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暮野。
“还……还好……”暮野喘着粗气,看着老妪消失的方向,脸色凝重,“石翎大哥,看来我们猜得没错,拜血教的人,真的盯上村子了。刚才那个老妖婆,就是幕后黑手之一!”
石翎看着暮野手臂上渗出的黑血,眉头紧锁:“先回去再说!你中毒了!”
两人不敢久留,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然而,他们都清楚,揪出一个老妪,仅仅是掀开了阴谋的冰山一角。更大的风暴,正在暗中酝酿。而那枚沉寂的“山神令”,在暮野怀中,似乎微微温热了一丝。
(第五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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