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十点整，伪政府警务总局第七会议室内的空气凝滞如水银。
特高课课长山本一郎枯瘦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面前摊开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来自意大利船方的官方调查报告，另一份则是德国商人穆勒画押的“供词”副本。
每一个字都像是对林默功绩的无声肯定，却又透着一股审视的寒意。
山本一郎的目光越过文件，落在垂首侍立的林默身上，语气中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倨傲：“林桑，你做得很好。但此人既已招供，为何迟迟不启动引渡程序？帝国需要的是他背后完整的资助链条，而不是一个区区的高级买办。”
林默维持着恭敬的姿态，眼帘低垂，然而在他的视野中，整个会议室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真实之眼已然开启，无形的信息流汇聚成可视化的标签。
山本一郎身旁的副官佐藤，胸前泛着一片刺眼的暗红色，标签清晰标注着——“敌意来源：嫉妒，功劳被夺”。
而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翻译官，全身则笼罩在淡淡的黄色光晕中，标签显示为——“信息掮客型，可操控，忠诚度低”。
信息一闪而过，林默心中已有定计。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山本先生，穆勒虽已招供，但瑞士领事馆方面态度极其强硬，反复强调其外交豁免权。我们若是强行移交，恐怕会立刻引发英美等国的联合抗议，给帝国的战略布局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实则是在观察山本的反应。
“卑职认为，不如将计就计。我们暂且扣押穆勒和这份供词，对外宣称调查仍在进行。如此一来，他背后的组织必然急于灭口或营救，只要他们行动，就一定会露出更多马脚。届时，我们再顺藤摸瓜，岂不是能挖出更大的成果？”
这番话听起来天衣无缝，既考虑了国际影响，又展现了长远谋略。
山本一郎脸上的倨傲稍稍褪去，露出一丝赞许。
然而，林默故意在这完美的计划中，留下了一个微小的破绽——这个方案，会拖延山本向上级邀功的时间。
果不其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佐藤的呼吸微微急促，暗红色的“嫉妒”光芒闪烁得更加剧烈。
林默知道，这条鱼，已经咬钩了。
佐藤一定会将这个“拖延战机”的计划添油加醋地汇报给山本的竞争对手，试图以此来攻讦山本，为自己攫取上位的资本。
而这，正是林默计划的第一环。
下午四点十三分，财政部的档案室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
程兰像一只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穿行于高耸的卷宗架之间。
她的指尖划过一份份盖着戳印的批文，最终停留在几张不起眼的单据上。
记录显示，近三个月内，有三笔总额高达两百万法币的资金，通过正常审计流程，流向了一家名为“欧亚信托”的公司。
这家公司在工商登记上只是一个空壳，而批准这三笔资金流转的签字人，赫然是警务总局副局长，陈志卿。
此人是沪上出了名的亲日派，是山本一郎面前的红人。
然而，程兰从组织的秘密渠道得知，陈志卿同样是代号“渡鸦”的资金网络中，负责洗钱的关键一环。
更致命的是，这几笔交易的流水号显示，它们巧妙地绕开了特高课的内部监管流程。
当夜幕降临，林默拿到这份资料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山本一心想在外面抓鬼，却不知道自己家里已经养了个财神爷。”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铺开信纸，以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连夜撰写了两封匿名检举信。
一封附上部分关键凭证的复印件，详细阐述了陈志卿如何利用职权，勾结外资，中饱私囊，并巧妙地暗示其资金流向可能与重庆方面有关。
这封信被秘密送往日本驻沪总领事武官府，交到那些一直与特高课明争暗斗的军方势力手中。
另一封则相对简略，只提及陈志卿名下有巨额不明财产，并附上了“欧亚信托”的账户信息，寄往了伪财政部长的私人办公室。
一石二鸟。
用日本人制衡汉奸，再用汉奸集团的内斗反咬特高课一口。
这盘棋，越下越有意思了。
晚间八点二十六分，警务总局大楼内突然警铃大作。
林默接到了紧急通知：副局长陈志卿因涉嫌叛国及巨额贪腐，被宪兵队直接从家中带走，其宅邸已被彻底查封。
消息如同一颗炸雷，在总局内部引发了剧烈的震动。
不到一个小时，怒不可遏的山本一郎便踹开了总局局长的办公室大门，咆哮着要求彻查泄密源头。
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得力干将被军方用这种方式清洗，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整个总局陷入一片混乱，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人员往来奔走。
林默站在喧嚣的中心，却如同一座孤岛，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就在此时，他注意到值班电讯员的机器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接收到一条来自外滩某高级旅馆的加密短讯。
林默不动声色地靠近，真实之眼穿透了表象。
电讯员正在记录的讯息极为简短：“风暴降临，清理门户。”
而在他的视野中，这条信息的源头被清晰地标记出来——发信设备归属登记为“瑞士商会临时通讯站”，使用者姓名一栏空白。
但最关键的是，那独特的信号波动特征，与情报中代号“渡鸦”惯用的加密设备完全吻合。
风暴，终于来了。
“清理门户”不仅是指被捕的陈志卿，更是要清除掉所有可能暴露的环节和知情人。
林默轻抚着藏在袖口的派克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愈发沉静。
他在心中默念：“你终于坐不住了。”
混乱的警务总局已不再是舞台的中心。
他转身离开沸反盈天的办公厅，融入了上海湿冷的夜色之中。
那条来自外滩的讯号，如同一盏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明了今晚狩猎的最终方向。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一场真正面对面的交锋，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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