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竹叶过滤，显得幽暗而斑驳。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呼喝怒骂声愈发清晰，还夹杂着几声痛呼，显然战况激烈。
林辰心脏砰砰狂跳，手心冒汗，几乎要握不住那几片毫无用处的宽大树叶。他像个小贼一样，借着粗壮竹子的掩护，一点点往前蹭，心里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只希望打架的双方千万别注意到他这个被迫前来“观礼”的倒霉蛋。
灰驴则跟在他身后，步伐轻松，甚至有点……悠闲？它那对长耳朵灵活地转动着，捕捉着前方的每一个动静，棕黄色的眼珠里非但没有紧张，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看戏般的兴奋光芒。
终于，林辰扒开一丛茂密的竹枝，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上，两拨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一方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袖口绣着银线，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某个训练有素的帮派。另一方则衣着杂乱，但个个凶悍亡命，应该是江湖上的散兵游勇或者……土匪？
地上已经躺倒了好几个，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竹叶。战团中央，一个黑衣头领模样的汉子，手持一对判官笔，舞得密不透风，正与一个使鬼头刀、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激斗。那彪形大汉势大力沉，但黑衣头领身法灵活，判官笔专打穴道，一时间难分胜负。
林辰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缩回头，大气不敢出。这场面可比破庙里那场混乱专业多了，杀气腾腾，他这小身板蹭着点边估计就得交待在这儿。
“犟……犟爷，看到了吧？打得很凶啊！咱们……咱们还是撤吧？”林辰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哀求。
灰驴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但没撤，反而用脑袋把他又往前顶了顶，差点把他直接顶进战场！
林辰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一根竹子，才没暴露。他欲哭无泪地看着灰驴，用眼神控诉：你到底要干嘛啊？！
灰驴没理他，它的注意力似乎被战场边缘某个东西吸引了。林辰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空地边缘，靠近一丛特别茂盛的凤尾竹下，丢着一个打开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木箱子，箱子里似乎装着些金银器皿和绸缎布匹，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原来是黑吃黑，抢财物？林辰瞬间明白了。
就在这时，战局发生了变化。那使判官笔的黑衣头领似乎找到了机会，一笔点向彪形大汉的腋下要穴。彪形大汉慌忙闪避，动作稍慢，眼看就要中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不是来自交战双方，而是来自林辰……旁边的灰驴？！
林辰甚至没看清灰驴是怎么动作的，他只感觉身边灰影一闪，然后就看到一颗龙眼大小、不知从哪里来的、圆溜溜的鹅卵石，以堪比弩箭的速度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打在了那黑衣头领即将点中穴道的判官笔笔尖上！
“铛！”
一声脆响！
黑衣头领只觉得手腕剧震，一股怪异的大力传来，判官笔差点脱手！他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瞬间被打偏，擦着彪形大汉的衣角滑了过去。
彪形大汉逃过一劫，惊出一身冷汗，随即怒吼一声，鬼头刀带着恶风，趁机狠狠劈向黑衣头领面门！
黑衣头领仓促间举笔格挡，却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劈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一时间狼狈不堪。
“谁？！暗箭伤人！”黑衣头领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目光扫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他的手下和那群亡命徒也暂时停下了厮杀，警惕地望向林辰藏身之处。
林辰吓得差点尿裤子，死死捂住嘴，把自己缩成一团，心里把灰驴骂了一万遍：祖宗！你这不是调停！你这是拉仇恨啊！
灰驴却对暴露行踪毫不在意。它甚至往前走了两步，从竹林阴影中露出了大半个身子，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那眼神，仿佛在说：没错，就是驴爷我干的，有意见？
双方人马看着这头突然冒出来的、神态倨傲的灰驴，都愣住了。
一头……驴？
刚才那精准打断判官笔的石子，是这驴踢的？这他娘的得是什么脚法？！
“妈的！哪里来的畜生！找死！”一个离得近的亡命徒脾气暴躁，见只是一头驴，骂骂咧咧地挥刀就砍了过来！
灰驴看都没看他，只是随意地一抬后蹄。
“砰！”
那亡命徒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就感觉胸口像是被攻城锤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了好几根竹子，才软软地滑落在地，没了声息。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灰驴的眼神瞬间变了。这哪是驴？这分明是头披着驴皮的凶兽！
灰驴似乎很满意这种震慑效果。它打了个响鼻，然后……它开始动了。
它不是冲向任何人，而是迈着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喝醉了酒般的步伐，歪歪扭扭地……插入了战场中央！
它时而从两个正在拼刀的人中间慢悠悠地穿过，吓得那两人赶紧收刀后退，生怕碰到这尊煞神；时而又在一个正要发射暗器的人脚下使个绊子，让他摔个狗啃泥，暗器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时而又用屁股看似无意地一拱，将一个想要偷袭的黑衣人直接拱到了他同伴的刀尖前……
它就像一颗被投入滚油里的冰块，所到之处，原本激烈的厮杀瞬间变得混乱、滑稽、漏洞百出！
更让人崩溃的是，它一边进行着这种“物理调停”，喉咙里还一边发出那种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咕噜咕噜”声，像是在给这场混乱伴奏！
一个亡命徒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举刀冲向灰驴后背。
灰驴仿佛背后长眼，头都不回，只是那条看似随意的尾巴猛地如同钢鞭般抽出！
“啪！”
一声脆响，那亡命徒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红痕，惨叫着捂脸倒地。
另一个黑衣人想从侧面用锁链套住灰驴的脖子。
灰驴只是轻轻一摆头，那锁链就莫名其妙地缠在了旁边一棵竹子上，黑衣人被带得一个趔趄。
混乱在加剧，但伤亡却诡异地减少了。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头如同梦魇般在战场上闲庭信步的灰驴所吸引，打起来束手束脚，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那黑衣头领和彪形大汉也停止了互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幕。他们感觉自己的江湖经验在这头驴面前，简直像个笑话。
彪形大汉喘着粗气，指着灰驴，对黑衣头领吼道：“赵老四！这……这玩意儿是你搞来的？！”
黑衣头领赵老四脸色铁青：“放你娘的屁！老子还想问是不是你请来的帮手呢！”
“那它到底想干嘛？！”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和惊惧。
就在这时，灰驴似乎“玩”够了。它停下了那诡异的步伐，站在战场中央，仰起头，发出了一声不算响亮、却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
“嗯啊——！”
这声驴叫不像昨晚峡谷里那般具有魔音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
叫声过后，灰驴转过头，看向了依旧躲在竹子后面、已经看傻了的林辰。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林辰）茫然的目光中，灰驴用它那标志性的、不容置疑的眼神，示意林辰——过来。
林辰腿都软了，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口型无声地问：我？
灰驴不耐烦地跺了跺蹄子。
林辰欲哭无泪，在双方几十号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哆哆嗦嗦地，一步一顿地，从竹林后面挪了出来，暴露在了空地中央。
他手里，还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那几片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宽大树叶。
此刻的他，衣衫褴褛，前襟还带着斑驳的、未干的紫色污渍，脸上混杂着惊恐、尴尬和生无可恋，手里拿着几片破叶子，站在一头刚刚展示了恐怖实力的灰驴身边，面对着几十个杀气腾腾、一脸懵逼的江湖客……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滑稽。
赵老四和彪形大汉看着林辰，又看看灰驴，眼神更加困惑了。这又是什么组合？乞丐？驯兽师？还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世外高人？
灰驴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它见林辰过来了，便用鼻子朝那个装着财宝的木箱子方向拱了拱。
林辰福至心灵（或者说被逼无奈），颤抖着声音，举起手里的树叶，对着双方人马，用尽生平最大的勇气，挤出一句：
“各……各位好汉……以……以和为贵？这……这箱子……要不……平分？”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在寂静的竹林里显得格外微弱和可笑。
双方人马看着他那副怂包样子，又看看他身边那头深不可测的灰驴，一时间竟然没人敢笑，也没人敢动。
平分？这头驴搞出这么大阵仗，就为了让他们平分财物？！
灰驴对林辰的“提议”似乎很满意，它甩了甩尾巴，然后抬起一只前蹄，看似随意地，轻轻踩在了旁边一块半埋在地里的石头上。
“咔嚓……”
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那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坚硬青石，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然后“噗”地一声，化作了一滩齑粉！
静！
比刚才更死的寂静！
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踩碎石头跟踩碎块豆腐似的？！
这已经不是威胁了，这是赤裸裸的武力炫耀和……最终通牒！
赵老四和彪形大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定——认怂！
跟这头驴讲道理？嫌命长吗？！
“咳……这位……小兄弟说得对！”赵老四率先反应过来，干咳一声，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江湖儿女，以和为贵！这箱子……我们黑龙帮愿意与诸位好汉平分！”
彪形大汉也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平分！必须平分！我们黑风寨没意见！”
形势比人强，在绝对的实力（和奇葩）面前，什么帮派尊严、土匪气概，都是狗屁！能活着把东西分走就不错了！
于是，在灰驴“温和”的注视下，刚才还打生打死的两拨人，此刻变得异常“和谐友爱”，开始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点谦让地，瓜分起那个木箱子里的财物，速度快得惊人，生怕慢了一步，那驴蹄子就踩到自己身上。
林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灰驴则悠闲地走到一旁，低头啃食着刚冒尖的嫩竹笋，仿佛刚才那番“调停”只是饭后运动。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财物分完。两拨人连句狠话都没敢放，对着灰驴和林辰的方向胡乱拱了拱手，然后抬着伤员，如同丧家之犬般，飞快地消失在了竹林的两个方向，跑得比来时快多了。
转眼间，刚才还喊杀震天的竹林空地，就只剩下了一地狼藉，几具尸体，以及……站在中央、手持树叶、一脸懵逼的林辰，和旁边啃竹笋啃得正香的灰驴。
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林辰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几片早已蔫了吧唧的树叶，又看了看旁边那头深藏功与名的犟驴，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涌上心头。
所以……犟爷逼我过来，拿着这几片破树叶，就是为了让我……象征性地发表一下“和平宣言”？
而它自己，则负责用绝对的武力（和奇葩行为）确保“宣言”得到执行？
这算什么？先兵后礼？还是……驴式外交？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灰驴啃完了竹笋，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然后走到林辰身边，用脑袋亲昵地（相对而言）蹭了蹭他。
林辰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
他看着灰驴那看似无辜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江湖，有这头驴在，怕是永远都正常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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