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时间堪堪够他们逛了“鲜”字集,“活”字集还没来得及去,四散各处的几人肚子就已经叫了起来。
“差不多也该吃午饭了。小满,想吃什么?你来选!”金季欢久违地回到了当初在京里那副精神头十足的模样,几乎忘记自己手上有伤,一边说这话,一边伸手就去接过一堆刚买的藤壶。
“啊呀”一声,手指吃痛,藤壶掉了下去,被商纵一手接住,一手顺势从后面捞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没事儿吧?怎么冒冒失失的?”
金季欢只觉得一股从没闻过的气息钻进了鼻孔:浆洗过的衣服特有的皂角香混合着海风,和暖却又清爽,像凛冽的冬日空气里,有人用松枝点燃一丛篝火。
她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被商纵圈在怀里,两人都一惊,快速拉开了一些距离。
“……姐?姐?我们吃那个好不好?”
金季欢这才意识到小满正扯着自己的袖子摇啊摇,赶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摊。
小摊位卖很细很细的面,和许多虾、贝、鱿鱼肉片煮在一起。他们刚买了几碗坐下,就看见旁边一个售卖白虾的摊子前,骤然起了争执,引得众人侧目。
“你这是奸商啊!在你这儿买的虾,刚走几步路就断气了,一动不动,还敢充作上等鲜货,卖这个价钱?信不信我报官抓你!”
一个穿着绸衫、看似大户人家帮闲的男子正厉声呵斥摊主,他提着一只竹篓,篓中的白虾果然色泽黯淡,须尾无力。
摊主是个面色黝黑的渔家汉子,这会儿急得说话都结巴了:“客、客官明鉴!这虾确是今日寅时潮头捕捞的,最是生猛!许是……许是我这篓子不透气,路上给闷着了……”
“闷着了?用的是竹篓还能闷着?我瞧就是你以次充好!”那帮闲男子不依不饶,将竹篓重重一搁:“我家掌柜的今日宴请贵客,点名要用这‘水晶醉虾’做头道菜,你教我现下如何交差?”
围观者渐多,议论纷纷。摊主百口莫辩,额上沁出冷汗,若被坐实了不新鲜,往后生意只怕难做。
金季欢原本边享受着碗里的美味边看热闹,可此时有些坐不住了。她将筷子一放就起身钻进人群,商纵也放下筷子跟了过去。
“这位兄台,且慢动怒。”她声音清亮,带着一团和气的笑脸朝帮闲拱了拱手:“摊主的虾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帮闲斜睨她一眼,金季欢翻过年去虽也将满二十,可无奈圆圆脸实在显小,乍看也就十六七岁。那人于是不屑地哼道:“小姑娘走开些,这里没你的事。”
金季欢不答,只对那手足无措的摊主道:“摊主,劳烦弄一盆干净的水来,再要一个空瓦盆。”
摊主大概明白了她想做什么,重重一拍脑门:“哎哎,好,马上就来!”说着就去找有琉璃缸的摊位索要海水去了。
金季欢挽起袖口,将那帮闲篓中垂蔫的白虾悉数倒入瓦盆,将水徐徐淋了上去。接着,又从旁边卖斑节虾的摊位上,拈出两只最大最生猛、犹自张牙舞爪的斑节虾,投入瓦盆之中。
“哎!你这小丫头,怎好把我家的好虾混入他家的次货里!”旁边的摊主急道。商纵眉峰一挑,下意识上前半步,身形微侧护在她身边,金季欢却不慌不忙:
“都别急,马上就见分晓。”
只见那两只后入水的斑节虾猛地窜游几下,周遭有了活虾游动带起的水流,那些原本蔫吧的白虾,细须微微颤晃起来,虽不矫健,却显然是活着的。金季欢又向卖细面的摊主讨了一小撮粗海盐,化入少许清水中,再次淋入剩下的清水。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白虾们缓缓舒甲张须,细足于水中划出微弱涟漪,虽不复初离水时那样有精神,但灰败的死气已然褪去,重现新鲜白虾特有的水晶般的透润光泽。
金季欢这才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对那帮闲及周遭欠了欠身:
“这许多白虾挤压在一起,一路颠簸,虾受惊气窒,‘僵症’发作,渗出腥气,一些娇贵的鱼虾是会这样的,并非摊主存心欺瞒。”
她指向瓦盆:“用活水和活虾激它们一下,马上就好了。”她转而对摊主道:“老板,你若是不嫌麻烦,以后不用把虾堆着卖,索性就放在几个大瓦盆里浇上海水卖呗。”
摊主如梦初醒,连连作揖打躬:“谢谢这位行家!受教了,受教了!”
她又对那面色已然缓和的帮闲道:“您要是想做最地道的醉虾,归可取窖藏冰镇过的上好黄酒,兑少许豉汁、姜茸与蜜水,将虾活浸两刻。冰镇酒液可当即锁住虾的鲜甜,肉质更脆嫩。”
帮闲听得愣怔,脸上怒容早已被叹服取代。他看看盆中“还阳”的虾,又看看眼前这年纪虽小却言之有物的女子,不由得郑重一拱手:“多谢!”随后提着竹篓,口中念叨着“冰镇,要冰镇黄酒”,匆匆而去。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摊主感激,死活要塞给金季欢一大捧最上等的白虾。金季欢推辞不过,只得又将白虾交给商纵提着
围观者无不啧啧称奇,交头接耳,渐次散去。
商纵始终立于她身侧半步之处,微笑地看着;金小满也与有荣焉,骄傲地大声夸道:“姐姐真厉害!”
“你不是第一次来海边吗?怎么连虾也会救?”他们又重新坐回小吃摊前,商纵让老板把她那已经凉透的面条撤了,又要了几碗鱼丸汤。
“之前在塞上春,有人凿开冰河捞来卖到店里的鱼,眼看就跟死了一样;掌柜的也是这般,用活水倒进去,放些活泼的鱼、或是用手搅动水,就活了。”
商纵止不住地点头称赞道:“要当好一个厨师,需要懂的东西还真不少。”
不远处,一位身着墨蓝色衣袍的束发少年早已暗自看完了整场闹剧,眼睛在金季欢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神情莫测地又转身隐入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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