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h市郊区那片曾经发生剧烈爆炸的煤气罐厂区,如今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化学品的残留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烬、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和烧融后重新凝固的诡异物质。
大火虽然被扑灭,但余温犹存,有些地方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大德和天赐,眼睛布满血丝,面容憔悴得如同换了个人,已经在废墟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搜寻了两天。
他们的双手被烫伤、被尖锐的碎片划破,缠着肮脏的绷带,但动作却丝毫不停,机械而又执拗地翻开每一块可能藏人的焦黑木板,扒开每一堆可能埋着什么的瓦砾。
消防队员和后来赶到的大案队刑警曾多次劝他们离开,等待专业搜救,但两人置若罔闻,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翻找着,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子……林子你在哪儿啊……” 大德的喉咙早已嘶哑,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气音,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灰,留下道道沟壑。天赐则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绝望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大案队的专业人员也穿着防护服,在划分好的区域进行细致的勘查和搜寻。
爆炸威力太大,现场破坏极其严重,想要找到完整的遗体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突然,一名戴着白手套、正在小心翼翼筛检一片相对“完整”区域灰烬的刑警动作顿住了。
他低下头,用镊子从一堆焦黑的、难以辨认的碎屑中,极其小心地夹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勉强能看出手指形状的物体,但已经完全碳化、萎缩、焦黑,只剩下一小截,约莫两厘米长,前端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指甲的痕迹。
它太小,太不起眼,几乎与周围的灰烬融为一体。
法证人员迅速上前,用专用的证物袋将这段烧焦的断指收起,标记好发现位置。
后续的检验在紧张进行。虽然样本严重受损,但在市局最先进的dNA实验室里,技术人员还是艰难地从中提取到了微量的生物信息,并进行了比对。
比对的对象,是之前因为其他案件留在系统中的,江林的dNA样本。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整个办案小组都沉默了。
完全吻合。
科学结论冰冷而残酷:在那场毁灭性的爆炸中,江林……大概率已经尸骨无存。现场发现的这截烧焦的断指,很可能是他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物理痕迹。
当大案队的负责人,用尽可能委婉但依然无法掩饰事实的语气,将这个结果告知守在临时指挥所外、如同两尊泥塑般的大德和天赐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天赐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质疑,想怒吼,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嘶哑难辨的声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悲痛和冲击让他瞬间失语。
大德则缓缓地、颤抖着伸出那双布满伤痕和污渍的手。
刑警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个封装好的、透明的证物袋放在了他掌心。袋子里,正是那截小小的、焦黑的断指。
大德低下头,死死地盯着掌心证物袋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黑色物体。
这就是林子?这就是那个带着他们从沈市杀出来,在包t站稳脚跟,又远征缅d打下云寨,意气风发、重情重义的大哥,最后剩下的东西?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大德只是那样看着,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那截断指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大颗大颗地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涌出,顺着脏污的脸颊滑落,滴在证物袋上,又顺着弧度滚下,砸在地面的尘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就这样捧着,久久地,无言地站着。周围的喧嚣、消防车的水声、警员的交谈声,似乎都离他远去了。
世界变成了一片寂静的灰白,只有掌心那一点灼痛般的黑色,和脸上冰冷滑落的泪水,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天赐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焦黑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哭声。
绝望,如同这废墟上空始终无法散尽的焦糊气味,沉沉地压了下来。
五天后,包t。
大德和天赐如同两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带着那个封装着焦黑断指的证物袋,回到了这个他们曾以为会跟着江林一起打拼出更大天地的城市。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们心底分毫的冰冷和黑暗。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极小的核心圈子里迅速扩散开来,带来的只有毁灭性的打击。
某处安公寓内,房门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仿佛要将所有光线和希望都隔绝在外。
小德跪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此刻,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如同亲大哥般依靠和保护的孩子。
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涌出,浸湿了眼前的地毯。他哭得浑身抽搐,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哥……林哥……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带我们去看更大的世界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啊……哥!!”
另一处房子客厅的沙发上,或坐或靠着其他几人。唐卓龙这个硬汉,此刻双手死死捂着脸,指缝间有泪水不断渗出,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周墨摘下了一直戴着的眼镜,靠在墙边,仰着头,紧闭着双眼,但不断滑落的泪水和紧抿到发白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同样濒临崩溃的哀痛。
王展琦和杨祺这两个平日里一个沉默一个跳脱的汉子,此刻都红着眼眶,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通红的眼睛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们。
连平日里负责外围、相对边缘一些的张显光,也是蹲在角落,低着头,无声地抹着眼泪。
整个公寓里,除了小德那压抑不住的嚎哭,便是其他几人沉重的呼吸和极力克制的抽泣声。
悲伤和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他们已经这样待了好几天,不愿出门,不愿见人,仿佛只要不出去面对,那个残酷的消息就不是真的。
江林的“死讯”,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位领袖,更是失去了灵魂,失去了方向,失去了那个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给予他们信念和未来的“家”的顶梁柱。
与此同时,在某个远离纷争、风景宜人、连大德和天赐都暂时不知道具体位置的海滨小城。
一套温馨的公寓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干净的地板上。
张静雅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为女儿知夏准备营养晚餐。炉灶上炖着汤,香气弥漫。
客厅里,年幼的知夏正坐在地毯上,专注地摆弄着她的玩具,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短暂的平静和温馨,是张静雅带着女儿逃离漩涡后,拼命想要抓住的寻常幸福。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看到是好友温婷打来的,张静雅擦了擦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接起:“喂,婷婷?怎么这个点打来啦?”
电话那头,却没有立刻传来温婷熟悉的笑语或唠叨,而是一阵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隐约可闻的哽咽。
张静雅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有些担心地问道:“婷婷?你怎么了?怎么好像哭了?是不是大德那个混蛋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
“小雅……” 温婷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欲言又止,“我……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张静雅的心没来由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但她还是强作镇定,柔声道:“婷婷,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有啥话你直接说呗,是不是大德出什么事了?”
“不……不是大德……” 温婷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那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的重量,“是……是江林……小雅……江林他……他死了……”
“……” 张静雅拿着手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没听清,又仿佛是不敢相信。
温婷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崩溃地继续道:“他被炸死了……在h市……除了一根……一根烧成黑炭的手指……什么……什么都没留下……大德他们带回来的……就只剩那一点了……小雅……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呜呜呜……”
“啪嗒。”
手机从张静雅骤然失去所有力气的手中滑落,掉在光洁的瓷砖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两行滚烫的热泪,毫无征兆地、瞬间从张静雅空洞的眼眶里奔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面颊疯狂滑落。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突然失去生命的雕像。
客厅里,知夏稚嫩的笑声还在继续,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她已然破碎的心。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客厅,用颤抖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肉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那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叫和痛哭,死死地堵了回去!只有极度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呜”声,从指缝里漏出,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击垮。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哽咽和抽泣,肩膀剧烈耸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泪水汹涌,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襟和地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静雅才勉强止住那几乎要让她窒息的哭泣,但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着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她用尽所有力气,对着话筒,声音沙哑破碎得几乎无法辨认:
“婷……婷婷……我……我马上回去……我要回去……”
“不行!小雅!你不能回来!!” 温婷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大喊,声音同样带着哭腔,“现在包t乱成一锅粥了!晟合地产内部人心惶惶,沈市那边的陈野已经宣布天晟独立了!局势动荡得不得了!你带着知夏回来,只会更危险!那些人不会放过你们的!你听我的,千万别回来!在外面藏好!”
“可那是我老公!是我男人!!” 张静雅猛地抬起头,对着电话嘶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愤怒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生要见人,死……死我也要见到他的骨灰!我要回去!我必须回去!!”
“那也不行!!” 温婷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深深的担忧,“小雅!你冷静点!为了知夏!你也得冷静!江林要是还在,他绝不会同意你带着知夏回去冒险的!你听我一次,就这一次!好好待在那儿,别回来!等……等风头过去一点再说……算我求你了,小雅!”
电话两端,只剩下两个女人悲痛欲绝却又不得不强行克制的沉重呼吸和压抑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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