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攥着那枚褪色的钢笔贴纸,指节绷得发白。陈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保温杯盖子的轻微磕碰声。“小黄?真没事吧?”他浑浊的关切声音像一层薄纱,暂时隔开了两人之间汹涌的暗流。 黄嫣像是被这声音烫到,猛地一缩肩膀,右手更快地在地上摸索,把散落的书本、笔袋一股脑往敞口的帆布包里塞。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仓皇,左手始终藏在身侧,刻意避开叶哲的视线。帆布包的侧袋在混乱中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的文件袋一角,还有一张从文件袋边缘滑出的、对折的泛黄纸张。 叶哲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她慌乱的手,那抹突兀的旧黄色像一道闪电劈进他混乱的思绪。几乎是本能驱使,他向前一步,在黄嫣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张纸的前一刻,他更快地伸出手,指尖擦过粗糙的帆布,精准地捏住了那纸的一角。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黄嫣的身体瞬间僵直如铁,塞书的动作完全停滞。她猛地抬起头,脸色在舷窗透进的月光下白得惊人,眼中是来不及掩饰的巨大惊惶和一丝……近乎绝望的恳求。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哲没有看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间这张薄薄的纸上。它很旧了,折痕深重,纸边微微卷起磨损。他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展开了它。 熟悉的蓝色墨水字迹猝然撞入眼帘。是他自己的字,一笔一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试图模仿成熟的刻意工整。那些字句,那些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斟酌、最终被他亲手夹进泰戈尔《飞鸟集》扉页里的滚烫词句,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抖。 “致罗薇:……” 只看了开头几个字,叶哲的呼吸就窒住了。这封情书!这封他以为早已随着那本被遗忘的书一起,被丢弃在某个角落,或是早已化为尘埃的信!它怎么会在这里?在黄嫣的帆布包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惊疑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想质问,喉咙却被堵住。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信纸的背面。 另一行字迹,同样用蓝色墨水书写,却截然不同。这字迹更娟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笔锋却隐含着不易察觉的力道,深深地印在纸张背面,几乎要透过来。 “给永远抓不住蒲公英的人。” 叶哲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这行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十年前医务室,那个被暴雨冲刷得模糊的下午,黄嫣湿透的白大褂口袋边缘,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棕色玻璃药瓶……药瓶标签上,似乎也是这种颜色的墨水?一种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蓝色? 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他捏着信纸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青,目光死死盯在黄嫣脸上,试图从她苍白的、布满惊惶的脸上找到答案。 “为什么……”叶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黄嫣,告诉我,为什么这封信会在你这里?”他举起那页薄薄的信纸,它在他手中簌簌抖动,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这上面……这背面的字,又是谁写的?” 黄嫣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被他的质问抽走了所有力气。她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她内心的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夺,但叶哲的动作更快,他紧紧攥着信纸,像抓住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 “回答我!”叶哲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压迫感。陈叔已经走到了近前,端着保温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担忧,却不知该如何插嘴。 黄嫣的肩膀垮了下去,仿佛被这两个字压垮了最后一点支撑。她不再试图抢夺,也不再收拾地上的狼藉。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眼,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重的悲伤,有被戳破秘密的难堪,还有一种积压了太久、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痛楚。 “因为它……”她的声音低得几近耳语,带着一种破碎的哽咽,“因为它……没送出去。” 就在这时,借着舷窗透进的清冷月光,叶哲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信纸的边缘。在那里,靠近折痕的地方,沾着几点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绒毛。那些绒毛如此微小,蜷缩着,像是被什么粘住,又像是被刻意保存了很久很久,带着一种陈旧的、脆弱的气息。 那是蒲公英的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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