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手指却依然无意识地勾着叶哲的指尖。叶哲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惊醒她。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正好照亮她半边脸颊，那些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想起她醒来时说的那句话。“我永远都需要你。” 这句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轻轻抽出手，把她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动作尽可能放轻。黄嫣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叶哲靠在椅背上，终于有时间整理纷乱的思绪。这两天他几乎没合眼，此刻却毫无睡意。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夜来香气，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让他想起复读那年教室里的粉笔灰和旧书页。 那时候黄嫣总是坐在他斜前方，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每次模拟考发卷子，她都会先快速扫一眼分数，然后立刻把试卷折起来塞进抽屉。有一次他看见她对着59分的数学卷子发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要不要看看我的解题步骤？”他当时这样问，把自己满分的卷子推过去。 黄嫣吓了一跳，耳朵尖瞬间红了。她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不用了，谢谢。” 但第二天早自习，他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瓶牛奶，瓶身还带着温热。 这样的瞬间太多太多。她总在他篮球训练后默默递上矿泉水，在他感冒时把笔记抄得工工整整放在他桌上，在他因为罗薇的消息情绪低落时，写小纸条塞进他笔袋：“加油”。 而他呢？他始终沉浸在对罗薇的执念里，把黄嫣的关心当作理所当然。甚至在她鼓起勇气约他去图书馆顶楼看星星时，他因为收到罗薇的短信而爽约。 “对不起，今天有点事。”他当时这样回复黄嫣，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找。 黄嫣只回了一个“好”字。后来他才知道，她在顶楼等了他整整三个小时，直到保安锁门才离开。 月光慢慢移动，照亮了黄嫣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显示有一条新消息。叶哲下意识瞥了一眼，发现是公司发来的加班通知。 他想起黄嫣出事前，他们最后一次吵架的内容。她接了个新项目，需要连续加班两周，而那天是他们约好去看电影的日子。 “你就不能请个假吗？这片子下映就看不到了。”他当时语气很冲。 黄嫣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组长说做完就能升职。” “升职升职，你眼里只有工作！我们多久没好好吃顿饭了？” “叶哲，你能不能成熟点？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可以天天谈情说爱的小姑娘。我要赚钱，要付房租，要养活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的压力，只是任性索取关注和陪伴。 黄嫣动了一下，被子滑落肩头。叶哲轻轻帮她拉好，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是高三那年留下的。有次体育课打篮球，他不小心把球砸向她脸，她抬手一挡，胳膊撞在篮球架柱子上，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校服袖子。 他背起她就往医务室跑，她伏在他背上，疼得直吸气却还安慰他：“没事的，不疼。” 校医缝针的时候，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咬紧嘴唇一声不吭，额头全是冷汗。后来他每天帮她抄笔记、打饭，陪她去换药。伤口愈合后，留下这道疤。 “丑死了。”黄嫣当时对着镜子嘟囔。 “不丑。”他脱口而出，“像个月牙。” 黄嫣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他从没告诉过她，后来每次看到月亮，都会想起那道疤。 月光越来越亮，整个病房都笼罩在柔和的银辉里。叶哲看着黄嫣的睡颜，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她鼓起勇气的邀请，错过她藏在笔记里的心事，错过她每次欲言又止的目光。他甚至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用幼稚的争吵给她增添压力。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这次是黄嫣的闺蜜发来的消息：“嫣嫣，醒了记得回我电话！担心死了！” 叶哲想起黄嫣出事后，闺蜜冲到医院时对他发的火：“你知道她这几天为了赶项目每天只睡三小时吗？你知道她老板多难缠吗？你不但不体谅还跟她吵架！叶哲，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当时无言以对。 现在他明白了，有些成长需要付出太大代价。 黄嫣在睡梦中皱起眉头，似乎在做噩梦。叶哲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哼起一首老歌。那是他们复读时经常听的，学校的广播站每到傍晚就会放。 黄嫣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想起毕业那天，她站在校门口等他，手里攥着一个信封。他因为罗薇发来的分手短信心情低落，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假装没看见她眼里的期待。 后来他听说，黄嫣在那站了很久，直到大雨倾盆而下。 “对不起。”他对着睡梦中的黄嫣轻声说，虽然知道她听不见。 月光下，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叶哲伸出手，悬在半空片刻，最终只是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罗薇的痴迷，那种近乎偏执的喜欢。但现在他明白了，那更像是对某种理想形象的追逐，而不是真实的情感。而黄嫣，这个默默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人，才是他真正应该珍惜的。 夜渐深，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叶哲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太久，腿有些发麻。他小心地活动了一下脚踝，尽量不发出声响。 黄嫣又翻了个身，面向他这边。月光正好照在她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清晰可见。她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嘴角微微上扬。 叶哲想起她醒来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她明明刚经历车祸，身体还很虚弱，却最先担心他的情绪，担心医药费，担心工作。 他总是接受她的好，却很少回报。 月光慢慢西斜，病房里的光线变得柔和。叶哲轻轻握住黄嫣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避了。 他不会再说伤人的话，不会再忽略她的感受，不会再让她一个人面对压力。他会学习成熟，学习体谅，学习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黄嫣的手指在他掌心动了动，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 叶哲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他们的手。 “我会好好照顾你。”他低声承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只是现在，而是以后的所有日子。”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清辉洒满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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