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的秋总来得悄无声息。云昭晨起时，发现青石台边的野菊开了，细碎的黄瓣沾着霜气，风一吹便抖落满襟凉意。他刚练完一套剑招，青竹剑归鞘的瞬间，剑穗无意间扫过师父旧居的木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竟往里退了半寸，露出一道暗缝，缝里透着淡淡的灵气。
“这门……”云昭愣了愣。他在青崖住了百年，师父的旧居每日都打扫，从未发现木门后有暗格。他伸手推了推门板，木门“嘎吱”一声全开，墙根处竟有块松动的青石板，石板边缘刻着极小的“鉴心”二字，与师父手札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撬开青石板，底下藏着个铜盒，盒面铸着云纹，打开时飘出一股陈年的松香。盒里没有别的，只有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不算光亮，边缘却泛着温润的灵气，背面刻着“心之所向，镜之所显”——正是师父当年提过的“鉴心镜”，据说能照出修士道心的破绽，只是师父从未说过它藏在这里。
云昭捏着铜镜起身，刚对着光看了一眼，镜面突然泛起白雾，雾气里渐渐显出身形——竟是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修士，负着青竹剑，站在喧闹的城镇里，身边围满了求道者，手里捧着金银法器，嘴里喊着“云昭仙师”。
“这是……”云昭眉头微蹙。幻境里的“自己”脸上带着笑意，收下了众人的馈赠，转身走进一座气派的道观，道观匾额上写着“昭天宫”。往后的画面快得像走马灯：“自己”修为日渐精进，短短三年便到了筑基后期，可丹田内的灵气却越来越杂，眉宇间的澄澈也渐渐被浮躁取代；再后来，“自己”为了争夺一株千年灵药，与其他修士大打出手，青竹剑上沾了血迹，镜面里的身影突然扭曲，化作一团黑雾。
幻境碎时，云昭指尖的铜镜微微发烫。他深吸一口气，才发现掌心已沁出冷汗——刚才那幻境，竟是他心底最深的隐忧：若有朝一日离开青崖，会不会被外界的名利裹挟，丢了最初的道心？
还没等他平复心绪，镜面又起了白雾。这次的幻境里，他仍在青崖，却坐在青石台上一动不动，身边的野菊开了又谢，松针落了满肩。丹田内的灵气始终停留在筑基初期，无论怎么打坐都毫无进展。“自己”的脸上满是颓丧，最后竟拿起青竹剑，对着崖壁狠狠劈下，剑身上的“守一”二字崩出一道裂痕。
“不……”云昭下意识地喊出声。这是他另一个恐惧：若永远困在筑基期，会不会像当年炼气卡关时那样，被执念压垮，甚至放弃问道之路？
幻境里的“自己”垂着头，手指摩挲着剑鞘上的裂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师父！师父还是当年的模样，手里拿着一壶茶，走到“自己”身边坐下：“昭儿，你看这青崖的雾，有时浓有时淡，可崖底的泉水，从来没断过。”
“师父……”云昭看着幻境里的师父，眼眶忽然发热。他想起十年前卡在炼气期时，师父也是这样坐在他身边，说“道心不是赶路，是看路”；想起三个月前救灵鹿时，师父的话在耳边回响“道在万物间”；想起修补聚灵阵时，指尖触到活脉草的温润——原来那些他以为早已忘记的瞬间，都刻在道心里。
幻境里的“自己”抬起头，师父递过茶杯，茶水映着青崖的天，澄澈得像块水晶。“修为快慢，如雾聚雾散；道心坚否，如泉涌泉凝。”师父的声音穿过幻境，落在云昭耳里，“你守的不是青崖，是心里的那汪泉。”
话音刚落，镜面的白雾突然散开，露出清晰的镜光。云昭低头看向铜镜，镜里不再是幻境，而是他此刻的模样：眉宇间没有了刚才的忧色，丹田内的灵气正顺着镜光缓缓流转，比之前更显澄澈。铜镜背面的“心之所向，镜之所显”忽然亮起，一道清灵气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体内，丹田内的气旋竟微微扩张——不是强行突破，而是道心稳固后的自然滋养。
“原来鉴心镜不是考较，是点醒。”云昭恍然大悟。这面镜子照出的不是破绽，而是他内心的迷茫；破解幻境的也不是法术，而是他过往百年在青崖的体悟：救灵鹿时的怜悯，帮村民时的责任，补阵时的顺应，这些不是负担，是道心的基石。
他将铜镜放回铜盒，重新盖好青石板。走出旧居时，夕阳正落在西坡的迷障林上，聚灵阵的金光与晚霞交织，连空气都透着暖意。云昭走到青石台边坐下，摸出怀里的茶饼——是阿禾上月送来的新茶烤的，还带着淡淡的茶香。
咬了一口茶饼，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云昭抬头望向天空，几只灵鹤正从云海中掠过，鸣声清越。他忽然想起幻境里的两个“自己”：一个追逐名利，一个困于停滞，可真正的道心，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守住本心，在每一个当下都不慌不忙——修为会有快慢，境遇会有起伏，但只要心里的那汪泉不涸，问道之路就永远不会偏。
夜风渐起，野菊的香气飘过来，与青竹剑的灵气相融。云昭将铜镜贴身收好，指尖轻轻拂过剑鞘上的“守一”二字——这次，他不再怕瓶颈，也不再贪快进，因为他终于懂了：百年修为，修的不是灵气，是心；青崖问道，问的不是终点，是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走得澄澈。
青石台边的霜气渐渐淡了，远处的云海泛起微光，是晨光将至的征兆。云昭闭上眼，丹田内的灵气缓缓转动，与青崖的天地灵气相连，像一条温柔的河，在道心里静静流淌。他知道，往后的路还会有新的幻境、新的考验，但只要握着这面鉴心镜，守着这颗道心，便无惧任何虚妄，因为青崖的风、崖底的泉、身边的万物，都是他最好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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