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五月十四。乾清宫内烛火通明,殿外暮色初沉,胤礽与胤祉并肩立于阶下,李光地、张廷玉及六部尚书皆肃立两侧,神色凝重。
太子胤礽神色平静,与胤祉交换了一个眼神 。
殿试在即,皇阿玛此番留人,定然是为了明日考题。
果不其然,康熙抬眸扫视众人,沉声道:“朕今日留你们,为的是明日殿试。太子、诚郡王、李卿,你们各拟一题呈上来,朕自会圈定最终试题。”
胤礽缓步走到桌案前,提笔蘸墨,写下 “论海运之利与漕运革新” 一行字,交由梁九功呈给康熙、
胤祉紧随其后,落笔是 “论礼乐之教与治国之本”;李光地略一思忖,拟了 “论吏治澄清与民生安乐”。
康熙接过三道题,目光扫过,陡然锐利起来,抬眼看向太子与胤祉:“太子所拟切中实务,诚郡王之题不失古意,皆有可取之处。你们退下后再细思,明日殿试结束,朕要亲自批阅你们的策论。”
“儿臣遵旨。” 二人躬身应下。
康熙从三题中圈定太子所拟,略作修改,添上 “兼顾边贸与海防” 几字,定为明日殿试考题。
出了乾清宫,夜色已浓,胤祉凑到太子身边,小声问道:“二哥为何独独关注海运?礼乐之教于教化民心,难道无益于大清?”
胤礽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眼神带着几分深意:“三弟,你我皆是满人,大清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马下治国虽需文治,可堂堂皇阿哥,岂能沦为儒家摆布的棋子?学文人那套修身养性尚可,若真把自己当成圣人学徒,张口闭口之乎者也,忘了祖宗根本,忘了实务治国,才是真的误了大清。”
胤祉脸上一红,尴尬地咳嗽两声,深知太子所言在理,自己确实过于偏重文墨,连忙拱手:“二哥提点的是,小弟省得了。” 说罢,脚底抹油似的快步离去,生怕太子再追问策论之事。
胤礽刚松了口气,转身欲回毓庆宫,却见胤禔早已堵在宫门前,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比他这个主子还熟稔。
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上林赋》上,“啧啧” 两声,大着嗓门问道:“你如今对太子妃倒是越来越上心,这《上林赋》怕是特意为她寻来的?对了,皇阿玛今儿留你,到底是为了何事?”
“殿试在即,还能有别的?” 胤礽抿了口茶,眼神带着几分疲惫,“大哥,你若是上书房时能多读两本书,今儿也能留下参详考题。”
瞅着胤禔爽朗的面容,心底涌上一股无力感:这江山,他和大哥怕是都撑不起来。
自己为储三十余年,面对皇阿玛的严苛、后宫前朝的明枪暗箭,早已心力憔悴;
大哥直肠子,勇猛有余却谋略不足,早晚要被朝臣拿捏;三弟沉迷文墨,几乎忘了自己是皇阿哥;
余下的弟弟们各有心思,谁懂他这个太子的无奈?
胤禔一听到 “上书房” 三字,顿时哑了声。
给他一把刀,他能在三军阵前七进七出,杀得敌军片甲不留;
握笔写策论,能勉强凑个折子已是极限,再多便无能为力了。
胤礽见他这副模样,又气又笑,挥挥手打发他:“行了,别在我跟前晃悠,看着心烦。去毓庆宫后院,督促弘晖、弘春练拳,别让他们偷懒。”
胤禔如蒙大赦,乐呵呵地应了声,转身就走。
翌日天蒙蒙亮,晨光刚染亮宫墙,永和宫内已是一片忙碌。
敏妃亲自为八公主梳理发髻,姚嬷嬷在一旁递着珠钗,十公主凑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姐姐装扮。
八公主强忍着睡意,任由额娘和嬷嬷折腾。皇阿玛已松口,要让她在这届殿试学子中,挑选一位做额驸。
康熙心里早已属意一人 ,连中五元的齐方起,打着六元郎做天子婿的主意,早就让魏珠去了王士祯王府,旁敲侧击地透了口风,还特意赐了一件浮光锦长袍,想着让齐方起穿上,定是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还吩咐梁九功布置太和殿考场时,特意将齐方起的座位设在前排显眼处,务求让小八瞧见他的风采。
并非康熙不重视八公主,实在是齐方起太过出众,他早已让人把齐方起的祖宗十八代查了个底朝天,越查越满意:
生父早逝,族中之人贪图祖产,将他们母子驱逐;齐母靠着替人浆洗缝补,含辛茹苦攒钱供儿子开蒙;
齐方起十岁便替人记账补贴家用,却仍刻苦攻读,终成五元及第。
这般天资聪颖、刻苦孝顺、德才兼备之人,配小八正是天作之合。
齐方起未得宗族帮扶,师父王士祯家中女眷早逝,齐母性情温和,唯一心愿便是儿子成家立业。
小八嫁过去,无需应付复杂的婆媳关系、宗族纷争,只需与丈夫琴瑟和鸣,安稳度日便好。
卯时六刻(六点半),太和殿外的空地上已排起长队。
科考学子们身着长衫,由御林军士卒仔细检查后,各自捧着桌椅,按照会试名次依次落座。
齐方起位列前排,却并未穿康熙所赐的浮光锦长袍,只着一袭半旧的青衣、
此次科举出了 “五元” 齐方起,文曲星之名传遍京城,再加上要为女儿、孙女的婚事掌眼,康熙格外上心。
他立于太和殿廊下,见齐方起身着青衣,眉头微蹙。
魏珠连忙端上一盏茶,小声禀报:“奴才打听了,齐公子身上的青衣,是其母亲手所绣。两年前,齐母曾去城外马球场做帮工,恰逢公主们在那儿避暑,八公主见她视力不佳仍勤勤恳恳,特意赐了一筐瓜果。”
康熙闻言,缓缓点头,眼底露出赞许之色。
连上天都有意撮合,一件浮光锦长袍,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胤禔、胤祉也在学子中瞧见了齐方起,青衣素衫却难掩风骨,不由得轻叹:“才貌无双,名不虚传。”
康熙转头看向三人,笑着问道:“保成、保清、保祉,你们瞧这些人里,哪个可堪造就?状元、榜眼、探花,该花落谁家?”
历来科举,状元凭实力,探花却需才貌双全。
能被点为探花者,相貌必是同年中的佼佼者。
如今齐方起连中五元,状元之位已是板上钉钉,这般才貌无双之人若不是探花,此次科举游街,要么惊艳绝伦,要么索然无味。
胤礽躬身回道:“大清人才辈出,儿臣瞧会元下首那位,年龄、样貌、学识皆不差。”
康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学子眉目清朗,气质温润,与齐方起相比,竟难分高下。魏珠适时禀报:“回皇上,这位学子名章佳?阿克墩。”
“章佳?” 康熙挑眉,“莫非是敏妃的族人?”
魏珠点头又摇头:“是敏妃娘娘出了五服的侄孙,算不得至亲。”
胤禔不甘示弱,指着第二排左侧的一位学子:“儿臣瞧赵振毅不错,赵御史的儿子,也算玉树临风。”
康熙诡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清澈,毫无杂念,不由得暗自思忖: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不曾想岳父亦是如此。为何朕看舜安颜、永谦,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胤祉、李光地也先后点了几人,恰好是兆佳?德成、辉发那拉?诺岷 。
这几位皆是被宜修数次敲打,暂缓成婚、专心备考的世家子弟,家世、样貌、学识皆是上上之选。
能走到殿试的学子,皆是会试前列,卷子能呈到康熙跟前的不过前十名,家世过得去、未婚配、样貌出众的,也就七八人而已。
康熙想了想,吩咐梁九功:“去永和宫催催敏妃和八公主,让她们早些过来。”
吩咐完毕,康熙走下台阶,太子紧随其后,胤禔、胤祉亦步亦趋地跟着,四人立于太和殿门前,静静等候贡士坐定。
片刻后,读卷官开始分发试卷, 竟是一张张白纸。
众学子见状,神色各异,有惊讶得瞪大眼睛的,有满脸不解、抓耳挠腮的,有面露惶恐、手足无措的,唯有寥寥数人神态自若,依旧端坐如常。
康熙微微点头,面露赞许 ,他特意叮嘱不在殿前悬挂试题,又命人发白卷,正是要考验这些学子的心态与应对未知的能力。
能走到殿试的,皆是饱读诗书、自负才学之人,可为官之道,学识从来不是第一要素,沉稳的心态与灵活的应变,才决定着他们未来的仕途。
众人满头雾水、大气不敢出之际,康熙缓缓走上前,声音浑厚有力,经中官高声转述,传遍整个考场,全场瞬间陷入死寂。
天子亲拟考题本是殿试规矩,考题新奇也不足为奇,可今日这题目,却新奇得让人无从下手 。
若不是御前失仪罪名太大,学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
“自古帝王之治,圣莫过尧舜,王莫过禹汤。朕自临祚,夙夜兴寐,未敢有一日懈怠,图耀先祖荣光。于兹四十余年,殚精竭虑,仍觉未穷治国极致,不及先贤万一。”
康熙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学子,语气愈发郑重:“子诸生明圣人之言,究于实务,必有定见。故今日朕向诸君问策:何以兴大清之国运?何以振颓靡之朝纲?何以平四方之蛮夷?尔等需直述胸臆,毋以浮夸之词、谄媚之言赘述,朕将慎取良策,择贤而用。”
这番话翻译过来,便是:朕向往盛世,治国四十余年兢兢业业,却仍觉有不足。今日问你们三个问题:
如何让大清兴盛?如何整顿贪腐成风的朝堂?如何平定四方、扬大清国威?有什么说什么,不准奉承讨好,只要实话实说,朕定会采纳良策,重用贤才。
太和殿外鸦雀无声,学子们个个面色凝重 。
这考题,何止是新奇,简直是直指要害,稍有不慎,便可能触怒龙颜,可若藏着掖着,又辜负了天子 “直抒胸臆” 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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